《华岳漫笔》〈特困企业所引起的思考〉田耀亭著

　　特困企业所引起的思考

                       对渭南啤酒厂的剖析

    我国国有企业的改革，倘从l978年“扩大试点，，算起，迄今已16载。l6年来，围绕搞活国有大中型企业，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一大批企业趁机崛起而颇具活力，企业的整体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一点，举世公认，毋庸置疑。但也不可否认，当前仍有不少国有企业效益低下、发展缓慢、负担沉重、后劲不足，并且持续多年，令人担忧。渭南啤酒厂就是其中的一个。

　　现状与分析渭南啤酒厂座落在渭南市区，北与渭河相邻，是一个占地l85·58亩、年产3万吨啤酒和6600吨麦芽的市属中型国有预算外工业企业，是全省“七五’’期间计划内建设项目之一。1986年破土动工，l988年试产运行至今。累计投资6770万元，形成固定资产原值6082万元，现有职工人，l993年实现产值338万元。该厂投产六年来，由于决策、设计、基建、技术、资金、管理等多方面的原因，造成从投产之日起年年亏损。l993年形成亏损742万元，成为全市乃至全省的亏损大户之一。渭南啤酒厂生产一直不正常，停停转转成为常事，从l993年7月起因无资金而停产至今，职工工资拖欠达9个月之多，企业的生产经营和职工的生活已经到了非常困难的程度。通过调查，我们认为企业目前的困难主要表现为以下“六难”：

　　一难：工期长期拖延，遗留问题解决难。渭南啤酒厂从投产至今，基本是边建设边生产，全部基建工程尚未通过验收，固定资产也未交付使用，尾留工程建设仍未结束，不少遗留问题无法解决。最突出的是基建占用农民土地的200万元征地款(现本息共欠212万元)至今未清，农民多次上访和来厂闹事，出现了封厂门45天和厂内多处垒墙阻割并将厂房出租的事件，严重地威胁着工厂的生产经营与社会治安。

　　二难：设备不配套，设计能力实现难。渭南啤酒厂的设备是轻工部以立项带设备的形式安排的，主要来自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由于此设备为还款项目，质量较差，加之各段能力又不配套，出现“大马拉小车”或“小马拉大车”的现象。在这种大而不配套的设备情况下，厂里又因资金等问题生产不足，设备的实际利用率不到l／6。按照盈亏平蘅点计算，渭南啤酒厂年产量得达到1·23万吨。

　　可是投产6年来总产量才达到l．48万吨，年均2468吨，仅相当于盈亏平衡点的l／5。大量的设备闲置，不少设备面临报废。由于设备本身的不配套、不协调、不合格和利用率低，严重影响了该厂的生产效益。据介绍，该厂因设冀备内部不协调酒损率高达40％多，远远超过了全国同行业从投料到出酒入库17,--,18％的酒损水平。其中，罐装线瓶损率达28％，仅此一项几年损失300多万元，浪费之严重是十分惊人的。可见，在大能力、不配套、少生产的情况下，出现亏损实属必然。在这种情况下，厂里为了减少损失，去年多处拆借资金l00多万元，购买了一套国内灌装小生产线。这条小生产线投入运转后，瓶损、酒损减少了，但仅仅是开始，而又因无资金购原料停转，原有的设备却闲置浪费等待报废。

　　三难：企业负责过重，缺乏后劲发展难。渭南啤酒厂的建厂属全额信贷。除地、市财政投资75万元专项拨款外，再无任何财政垫底资金。这就形成了该厂自筹建之日起债台高筑，承受着强大的外部压力和繁重的债务负担。

　　据调查，渭南啤酒厂负债总额高达10962万元，人均18．万元。其中，长期负债占72％，流动负债占28％，全部资产负债率达ll4．13％。若按渭南市审计局评估的实际有效资产计算，资产负债率将达到183．57％。也就是说，企业现有有效资产(实有资产)每元钱负担1．84元的债务，达到资不抵债破产的程度。该厂全部固定资产已运转六年，至今没有提取折旧，这给企业的后续发展带来极大的困难。若按轻工企业3．48％综合折旧率计算，每年应提取折旧金211．67万元，六年即达1270万元。如果照此下去再延伸5年，全部机器设备先后进入报费期，企业将因没有折旧基金完成全部固定资产的更新改造而剩下废铜烂铁除建筑物外)。为了进一步研究企业的发展后劲，我们又对啤酒厂的偿债能力进行了分析计算，结果流动比率、速动比率两项主要指标分别为58．7％和l5．7％，仅为正常企业的29．35 0,4和i5．7％，表明该企业的偿债能力是十分脆弱的。加之，企业资产变现能力极差，应收帐款风险很大，存货中的成本又远远高于售价，啤酒厂实际偿债能力要比分析、计算的能力还要弱的多。    ’

　　’  四难：资金严重短缺，生产经营为继难。资金问题一直是困扰渭南啤酒厂的核心问题。各级领导曾多次来厂召开现场办公会解决问题，注入了不少资金，对促进企业的生产和经营起了一定的作用。但由于该厂所需一次性资金额太大，加之管理使用不善，终因给点、干点、沉点而停停、转转垂而不活。渭南啤酒厂共2102万元流动资金，因亏损和不合理占用而有名无实。目前，全厂的贷款总额已达9955万元，应付行息367万元(月息81万元，不含制纳金)，进一步加剧了资金的短缺程度。据厂财务科介绍，该厂每月正常支出一般得在100万元以上(含利息，不含税金)。由于资金严重短缺，企业停产成为常事。1993年月前的两年半期间，该厂的停工率达40％。不能组织起正常的连续性生产作业，致使每次生产准备费用加大，往往原定的各项计划全部落空。从1993年7月起，停产长达个月之多，82％的职工放假或停薪留职自谋职业。无资金停产，停产又使资金更加短缺，各种费用只好拖欠。除贷款和行息而外，目前应付帐款210万元，税金227万元，职工工资50万元，福利12万元，电费20万元，其它94万元。去年lo月至今，因拖欠供电部门电费20多万元而三次停电，严重影响了库存啤酒的质量。今年全厂未订一张报纸，最基本的办公费用也无法开支。

　　五难：工资拖欠严重，职工生活保障难。自去年7月份以来，渭南啤酒厂的工资分文未发。按照帐面计算，若正常生产，职工月平均工资l30元；停产期间，月平均工资基本在100元左右。从理论上讲，目前除100人停薪留职自谋职业而外，l00名管理干部和看守人员平均工资约170元，380名职工放长假每月发生活费40元。职工工资低且长期拖欠，造成不少职工的基本生活无法维持，尤其是夫妻双方在厂工作的60多户双职工和20多名离退休人员的生活更显贫困，出现了部分职工靠借“高利贷”

　　为生的现象。该厂一名退休老工人过年春联写到：“生活无保障怎说老有所养，工资发不了何谈形势大好”，横幅是“无人问津"。充分反映了当前困难企业职工的心声。出于生活所迫，该厂职工各奔东西。从留厂人员来看，上班者也在逐日减少。据厂办负责同志讲，再两个月若不发工资，恐怕厂里就没人了。企业的党委、工会、共青团等组织有名无实，职工长期不过组织生活。

　　六难：经营管理不善，经济效益提高难。由于管理问题，造成该厂生产的秦力啤酒的质量波动多次，先后出现过两次大的质量事故，引起退酒风波，致使信誉受损，效益下降。据调查，该厂近三年因质量问题报废啤酒568．吨，损失l58．33万元。资金短缺是一个主要问题，但不注重资金的使用效益又是一个重要原因。据统计，1993年～7月该厂定额流动资金周转天数长达911天，就是说得两年半时间才能完成一次周转，远远落后于全国、全省同行业的资产流转速度。同时，在资金如此困难且流转慢的情况下，一些干部还大吃大喝。据渭南市审计局审计核查，近三年该厂仅接待费支出达l8万元之多。对一个严重亏损、长期拖欠职工工资的啤酒厂来说不能算是小数目。在销售方面，政策落不实，销售科长年年换，销售人员素质差，各项制度不健全，责任不落实，承包只包盈不包亏。据有关人士透露，近年发出的955．31万元商品中，能收回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形成烂帐，销售科承包亏损和个人销售挂帐10多万元，甚至几十万元者大有人在。

　　对此，职工意见很大，但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该厂技术人员少确属事实，但真正学酿造的几名中级以上技术人员却用不到关键岗位上，有的甚至视同一般职工放长假，造成重大的技术问题得不到及时有效地处理而带来不应有的经济损失。由于设备、奖金、技术等方面的原因，企业年年亏损，且日趋严重。在投产以来的六年间，累计亏损万元。据渭南市审计局核资，该企业还有552·94刀元潜亏，实际存在的亏损已达到3176．45万元，形势十分严峻。

　　几点思考渭南啤酒厂困难重重、一噘不振，投产六年、亏损六年，且生产难以为继、职工生活无保障的实际，在渭南反响强烈，引起深思：

　　思考之一：投资指导思想错位是国有企业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矫正取向、合理运筹投资是企业发展的重要措施。

　　近年来，国家和地方对工业战线投入巨资，然而效益并不理想。通过我们对渭南啤酒厂的调查分析，认为原因虽然甚多，但地方和企业投资指导思想错位而引起的投资取向失衡、失准是个重要原因。一方面，在重局部、轻全局的本位主义思想指导下，在重外延、轻内涵思想反差下，铺新摊子在一个时期成了不少地区发展工业的主旋律。渭南由于三门峡库区建设的影响，工业起步晚，发展慢，城市规模小，带动辐射功能弱。地方各级政府在全国投资规模急剧扩大的压力下，急于渭南人民生活与建设之考虑，积极争投资、争项目，而通过银行投入巨资实属必然。但值得j提的是，项目的确定、设备的引进和资金的投入缺乏深入细致的研究和论证，银行资金的运用缺乏可靠的担保，建设时反而注重规模的扩大和基本建设的投资，忽视各项设施的配套与流动资金的重要，致使企业从投产之El起陷入困境，不可自拔。另一方面，在重产值、轻效益的传统管理体制下，各级政府包括企业均把产值作为政绩的“显示器”，而对效益却很少考虑，就在近几年上下各级都在开始注重效益的情况下，效益指标仍远远不能进入考虑内容。我国工业发展过程中的追求产值而忽视效益的痼疾，反映了人们对“工业发展含义及其衡量标准’’的理解还存在较大误解。“产值型”的考核内容，在各级特别对企业的严格考核下，在又无投资风险和严格监督的情况下，激起各级地方政府和企业争项目、争投资的积极性高涨，加速了“只顾自己能露脸，再大的投资不犹豫”的投资行为，加剧了“只顾自己眼前红，不问后人富和穷”的短期行为。渭南啤酒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能走到今天也实属不易。同时，在政策性与商业性集于一体的银行体制下，迫于地方领导的压力和安定团结的需要，有时明知投资错位或失准还得贷款，加剧了银行信贷的失控和资金的严重沉淀，反而对地方和企业的投资取向形成不利的导向。这就形成企业两只眼睛始终盯着政府和银行，“你给我就转，你不给我就站”。停产后职工工资无着落而出现社会问题，政府出于“安定团结”之考虑又求于银行，银行在“给饭吃’’的原则下违心放贷，形成恶性循环。更有甚者，国有企业年终以贷代税上缴财政的现象并不鲜见。随着今春以来金融体制改革，特别是专业银行由政策性向商业性的转变，企业凭“困”争贷的可能性减小，日子越来越难过，职工由于生活无着落而带来社会问题，并且愈演愈烈。工业投资反差所带来的投资取向失衡、失准，已给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严重危害。不仅导致宏观失控，而且还造成资金供求矛盾加剧，致使工业投资陷入投向反差、效益低下、日益饥饿的怪圈，企业的发展后劲严重不足。因此，要优化投资取向，首先要从思想根源挖起。随着投资和金融体制的改革，进行错位矫正，通过行政体制改革和制度、法制的建设，来规范各级领导决策和投资行为，完善任期目标，督促他们克服本位主义和短期行为，自觉着眼于全局，着眼于长远，着眼于效益，来合理运筹工业投资取向，造福子孙后代。

　　思考之二：政企不分的管理体制是国有企业效益差的重要原因，建立J顿畅的企业内部运行机制是搞活企业的有效措施。

　　我国的国有企业，绝大多数都是在产品经济模式下走过来的。而渭南啤酒厂则不然，它是在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转换过程中建立和发展的，但实质上它仍然是按照产品经济的形态兴建和传统的办法管理的。基建的贷款由政府出面争取，经营管理中的困难常常有政府部门组织的“服务队”开展“支帮促”去解决。尽管年年打“强心针”、“输氧"、“输血"促其复活，充分发挥了“人道主义”精神，但就是企业的“病’’不能得到根治，并且形成了对政府的依赖。政府打算让其合资或破产，可是银行又来干预。由此，使政府陷入“不管不得了”、“管又管不好’’的两难之中。改革使企业多多少少关心盈亏了，多多少少受到利益的激励和约束。但是，远远没有达到自负盈亏的目的。我们在对啤酒厂调查中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干部职工都把希望寄托于各级政府再注入资金。由于政企不分的管理体制还尚存在，企业困难时留恋政府也是必然的。当然，资金是企业经济活动的重要因素之一，一定数量的货币资金乃是每一个新开办企业的第一推动力及其持续的动力。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它表现为发动整个过程资本运动的第一推动力’’(《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4卷，第393页)。但是，无论政府的财政资金还是银行的信贷资金必定都是有限的，渭南啤酒厂从投产至今6年能注入9955万元(实际l．3亿元)贷款确实不易。可是，这并没有得到他们的珍惜。正如该厂的一位老工人说：“啤酒厂是个倒‘漏斗’，给多少钱都能进去，反而却都能跑掉。”由于企业还没有真正自负盈亏，还可以依赖于政府，所以客观上它们并不担心市场竞争的成败，也不积极主动参与市场竞争，同时也就不积极靠改善经营管理、降低成本、改进技术、更新设备、提高产品质量、研制开发新产品、扩大市场销售等措施来增加盈利，只把眼睛盯向政府和银行，把职工工资和企业的一般性消费作为主要日标。马克思在关于管理二重性的论述中，阐明企业管理既有同生产力、社会化大生产相联系的自然属性，又有同生产关系、社会制度相联系的社会属性。

　　作为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相联系的管理本身，一方面以管理技术的方式直接创造社会财富；另一方面以生产关系适应、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方式来间接创造经济效益。

　　遵照马克思“管理二重性”的宏论，我们在今后的企业管理中，一方面，要实现彻底的政企分开，充分落实企业自主权，强化职工的主人翁地位和自我管理企业的能力，为企业的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另一方面，通过企业经营机制的转换，形成顺畅的内部运行机制，向管理要效益。

　　思考之三：产权虚置是国有企业长期亏损的主要原因，加速现代企业制度的建设是其走出因境的基本途径。

　　明确企业产权关系是市场经济的基本要求。在国有企业改革过程中，之所以会出现自主权动摇、激励机制失衡，会出现市场机制发育缓慢和失序、竞争与预算约束并存，会出现资本报酬率下降和投资膨涨并存、企业资产和利润流失等现象，关键是未能及时变革国有企业产权关系的组织形式。国有资产全民所有，但实际上全民谁也没有。由于产权虚置，致使企业“保两头’’(保上缴税利和职工收入)、“虚中间"(虚资产增值和企业发展)成为常态。

　　在职工行为上，尽量从“大家”的资产中得到自己的好处，这就使得企业的国有资产不但不能增值，反而大量流失。

　　渭南啤酒厂固定资产实际投资约l亿元，但现在真正保存的固定资产只有6干余万元(包括房地产自然增值部分)。据该厂个别职工讲，有人多次用车或拖拉机将部分设备及零部件从厂门拉出，却无人阻挡。实践一再证明，搞活搞好国有企业的基础，就在于重构国有资产的运营效益。江泽民总书记在党的十四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转换国有企业特别是大中型企业的经营机制，就要“通过理顺产权关系，实行政企分开，落实企业自主权，使企业真正成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法人实体和市场竞争的主体，并承担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任务。”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指出：“进一步转换国有企业经营机制，对建立适应市场经济要求，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按照江泽民总书记和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的要求，加速现代企业制度的建设步伐，是当前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一项重要而紧迫的任务。特别是应加速理顺产权关系，完善企业法人制度；依据市场经济的要求，建立和完善现代企业组织制度，通过企业组织结构调整，形成优胜劣汰的竞争机、制。并要进行与之配套的社会保障制度等项制度的改革，进行有关社会环境的建设。渭南啤酒厂应在合资、联营、破产等三方面做出理想选择，“永垂不活”、“永垂不朽’’的现象不能再持续下去。通过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与发展，形成一套科学、高效的运行机制，从根本上解决国有企业的低效率问题。

　　作于l 99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