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幸福

　　我的一位朋友，经历起落不定。先是妻子与别人斗气，他赶到时，被人用砖头猛砸了一下，“扑通”一声闷响，高高的个头栽倒在地，左腿就折断了。

　　住进医院，躺在冰冷的床上，他懊恼不已。更让他难以忍耐的是，妻子竟然一如往常地不懂照顾人，依旧溜溜达达。心里冰凉的他，想到了离婚。以前无数次的容忍竟没有换来一丝温存，守着这桩半生不熟的婚姻，他觉得彻底决裂才是最幸福的抉择。

　　尽管有一男一女，尽管后来妻子也回心转意，但他还是在腿好利索后，爽快地办理了离婚手续。

　　走出登记处的那一刻，他甩着大大的手，想挥舞一下；他看到了绚烂的阳光，正高高悬挂；他觉得解脱后的幸福感，竟略有那么几丝眩晕。

　　此后他先后找了几个女人，都不理想。

　　突然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了初恋女友。交谈后才知道，女友现在也不幸福。丈夫老是玩牌赌博，两个女儿都是女友在照顾。说起生活的艰辛来，女友颇为怀念旧日的时光。

　　“那时，要不是你父母阻拦，我们就走到一起了。”他说。

　　女友说：“你现在一个人带孩子，挺不容易的。”

　　简简单单地，平平凡凡地，女友就常到他的家里为小孩儿做饭。

　　相同的夹生婚姻状态，让两个人越聊越开心。都试试探探地希望对方重复那句曾经的誓言。但毕竟是成年人，都被生活吓住了，不肯轻易说出口。

　　相处了三个多月后，一个下雨天，女友走在路上，正无助地接放学回家的女儿，他适时地出现，递过来一把伞。就是这一把伞，让女人再忍不下去了——也提出了离婚。

　　女友离婚并不复杂，几天时间就办清了手续。带了几床被子，一分钱没要一点要求没提，就住进了他的家。

　　女友说：“我是活明白了。这次自己做主，也高贵一次——把整个人给你，不带任何附加条件。”

　　感动，让他泪眼婆娑。抱着女友，他说：“有你在，天不怕地不怕，我们重新开始。”

　　互相依偎的简单幸福，两人以为从此就开始了。

　　半年后，因不堪忍受双方四个儿女的重负，女友回了娘家。

　　又半年后，他几次纠缠，女友再次回家，办理了结婚证。

　　姻缘的镜子，破了补，补了破，终于团圆。

　　但他却在一个夜里，吐出了两口鲜红的血，马桶上、地面上到处都是。他没有说，觉得负担太重不能乱说，只是自我安慰——或许是上火了；更多的，他不想让现在的妻子担心，怕妻子再回娘家。

　　忍了几次后，最后有一天，在厨房，又是“扑通”一声，他倒下了。

　　稀里糊涂地，他患了肝病。

　　本来就四面透风的家，又借债住院花费了四五万。

　　没有彻底好利索，他就嚷嚷着带着药回家了。

　　妻子很温柔，一再交代：“按时吃药。别做重活。有我呢。”他手里拿着药时，妻子已经端来了水，痴痴地看着他一个一个把药吞下。然后，对着他笑了一下。

　　甜！他也补笑一下。那刻，他内心上下翻滚，觉得不该再婚，不该折磨这么好的女人，不该拉如此体贴的女人为自己的生命埋单。

　　悄悄地，他停了药。

　　腿，在他停药后一周，再次肿起来。

　　我去他的门店看望他的时候，他不在。现在的妻子说，“让他吃药不听话，肚子里又有水肿了。以后不让他操心生意，刚把他撵回家吃药了。”

　　说实话，面前这个女人回娘家的时候，我曾那么鄙视她，觉得她不够意思，嫌贫爱富。

　　而知道他病情如此严重时，她却能毫无怨言，悉心照料，还能伸手轻轻拨弄着绿茵茵的爬山虎叶子，镇静地说：“苦点没啥，只要他按时吃药，身体健康，我和孩子都知足。”

　　我感慨道：“你这是在催促他吞下幸福，哪里是吃药！”她莞尔一笑：“有他在，天大地大的事，我都不怕。”

　　生活的曲折牵牵扯扯，但对生命、对幸福的挽留竟如此有力量，竟让这个女人一无所惧——我对她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