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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美原分县的张二爷上任以后,很得民心。 这一天,美原镇逢集。张二爷正在二堂里看书,忽听衙门外人声嘈杂,不知啥事?只见一个差人进来报告说:“禀二爷,门外有人要见二爷。”二爷问:“什么事?”差人说:“吵吵嚷嚷听不清,只听说是为了一个什么玛瑙嘴子。”二爷说:“好,叫他进来。” 当下张二爷整衣升堂问案,只见美原街十字口“永济和”商号的掌柜梅仁才跟一个乡下老汉走上前来当堂跪下,后面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人都在大堂口站着,原来这张二爷审案,允许老百姓到大堂口当听众看热闹。 梅仁才和乡下老汉跪下之后,都要争着当原告。二爷说:“有理不在先后,我看这老汉年纪大,就叫老汉先说吧!”那老汉说:“小老姓石,名叫本分,盘石村人。我今天到他货铺里买东西,把烟袋丢到他铺柜上了。这烟袋上有个玛瑙嘴子,是我爷手里拿三石麦子换来的,我平常都舍不得往出拿,今日到镇上给小儿子说亲,才拿出来。没小心丢到他柜台上。我二回去取,他硬说没有,还反咬我耍赖。”还没等二爷问,梅仁才就摇着肥头大耳气壮声粗地说:“老爷不要听他胡说。他到敝号买东西属实,来时拿了一把烟袋也不假,可我也没看他那烟袋是啥嘴子。鄙人经商多年,虽不敢夸豪卖富,可也不至于把那小小的烟袋嘴子看在眼里。况且他走的时候明明拿走了,有人亲眼见的。”二爷问:“谁亲眼见的?”梅人才说:“就是敝号门口摆京货摊子的田苟志先生。不信,你叫来问。”二爷就叫传田苟志上堂回话。那田苟志就在大堂口人群里站着,一听传唤,急忙上前作揖磕头,说:“老爷容禀:小人亲眼见这老汉从铺子出来,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拿着烟袋,烟袋嘴子朝前,烟锅在后。”二爷说:“你可看得清?记得明?”田苟志偏着尿壶脑袋,两片薄嘴唇一张一合,说:“老爷在上,小人怎敢说谎。不是小人夸口,小人是眼儿尖,心儿灵,苍蝇飞过去认雌雄,这点小事还能看不清,记不明?老爷请放心,小人敢给你拍腔子击掌,这乡下佬是青天白日说胡话,红口白牙论诈人哩!小人若有半句虚言,你把我这脑袋割下来做尿壶!”这一席话,把个石本分老汉气得胡子乱颤,急得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梅仁才和苟田志一口腔地说石老汉是空口讹人,石老汉争辩不过,只能一个劲地喊“冤枉”,那些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议。 张二爷一摆手,不慌不忙地说:“你们都不要着急,本县自有道理。”大堂上一时安定下来。张二爷早就知道这梅仁才和田苛志的平素为人,只是不知这老汉的底细,不过察颜观色,凭理论断,推出这老汉不可能讹诈人。但无凭无据,不能定论。 张二爷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看了看,猛然看见梅仁才的袍子纽扣上带着一把小小的胡梳,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便对梅仁才说:“梅掌柜的,把你的胡梳让我看一下!”梅仁才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就说:“这胡梳是从南洋进口的,是‘熬骨’货。这是我心爱之物。老爷如是喜欢,鄙人自当奉送。”说着,解下来递给差人,差人递给二爷,二爷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见你这个东西有些稀罕,看一看罢了。”说着,观赏了一回。看罢,二爷招手把一个差人叫到跟前,对着差人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又大声说:“去吧!把这东西拿到后堂叫太太看一下。”差人应声带着胡梳转入后堂去了。 这时二爷又慢慢问石老汉的家世情况。众人望着二爷那慢条斯理的样子,都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一会,刚才进去的那个差人又从后堂出来,把那个小胡梳递给二爷,说:“太太看过了。”又把嘴贴到二爷耳朵边嘀咕了一阵,二爷点头道:“知道了。”叫差人把胡梳递给梅仁才,然后对梅仁才说:“梅掌柜的,你看本县到任以来,处理事情如何?”梅仁才眨眨眼说:“老爷自到美原,为官清廉,处事公道,政绩清明,士农工商,军民僧俗,谁不说二爷是清官!”二爷说:“我说的意思不是叫你给我戴高帽子。本县处理民事诉讼,重在教化。自古道:人非圣贤,也并非没有一点过错,只要能知过而改过也就是了。你说是也不是?”梅仁才说:“老爷说的极是。”二爷又说:“今日之事,依本县看来,这一老汉,丢失烟袋是实,未必是讹诈他人。我想你是巨商豪富,家私盈万,也未必看得上一个玛瑙嘴子。此事或者是你店中伙计所为,也未可知……”二爷说到这里,故意拉长声音。这梅仁才眼珠一转,说:“不不不,敝号所用的伙计,都是手脚干净,老实可靠的,鄙人敢打保票!”二爷说:“你可不要把话说绝了!”梅仁才一口咬定绝无此事,那田苛志也在一旁帮腔,气得二爷怒火中烧,喝令:“传‘永济和’的小伙计上堂回话!”差人传出话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计,走上堂来,手捧一把二尺来长的旱烟袋,跪在堂前。 原来,刚才那个差人拿着梅仁才的胡梳,从县衙后门出去,到‘永济和’店里,找到店里帐房先生,说是梅掌柜当堂供认,捡到一把带玛瑙嘴子的旱烟袋,以胡梳为凭证,叫伙计赶快送到县衙里来。那帐房先生有事刚回来,不知就里,就问小伙计,小伙计一见有掌柜的胡梳为证,信以为真,就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给帐房先生说了,并带着那把烟袋到衙门外等候,所以一传就马上进来了。 这时,小伙计手捧烟袋跪在案前,梅仁才一见,浑身冒汗。心想:这一下把人丢到万丈深沟里去了。那田苟志一见,浑身打颤,恨不得钻到老鼠窟窿里去。那石老汉一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那些看热闹的一见,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二爷接过烟袋,仔细观察。只见这烟袋是红铜锅锅,刻的是二龙戏珠;湘妃竹烟杆,油光发亮。尤其是这玛瑙嘴子,小巧玲珑,天蓝色,紫色暗纹,上面刻着丹凤朝阳,确是一件稀罕之物。观赏完毕,二爷问小伙计:“这烟袋从何而来!”伙计娃说:“这烟袋是那老汉的。他在铺里买东西,就顺手把烟袋丢到柜台上了。我一看他没拿烟袋往出追赶他,我掌柜的看见了,问明来由,把烟袋拿去一看,说这物件还不错,叫我不要给别人说,就把烟袋藏到铺柜底下了。不一会,那个老汉来找烟袋,我不敢实说,老汉就跟我掌柜的吵起来了。” 二爷听罢,声色俱厉地对梅仁才说:“本县刚才为了息事宁人起见,教你借坡下驴,谁知你不识抬举,执迷不误,如今还有什么话说?”梅仁才不敢抬头,只是说:“听凭老爷发落。”二爷又问:“姓田的,你刚才的话还记得清?”田苟志就用自己的手连打自己的耳巴子,说:“小人该死!”二爷说:“你二人所为,论理每人该打四十大板……”梅、田二人慌忙磕头求饶,梅仁才说:“老爷高抬贵手,鄙人情愿认罪认罚,只要能免皮肉受苦。”田苟志说:“小人也情愿认罚。”二爷说:“这么说,你二人都愿罚?”二人都说:“是是是,愿意,愿意!”田苟志连连磕着响头说:“只是小人小本生意,本小利微,求老爷谅情。”二爷说:“休得口罗嗦!”说着,提起笔,在公文纸上一边写,一边一字一顿地念道:“……查梅仁才昧人财物,为富不仁,着罚——”二爷故意把声音一扬,梅仁才不知道要罚多少银钱,心里咚咚乱跳,二爷又念道:“着罚——铜钱一文——”梅仁才以为二爷念错了,或是自己听错了,张口瞪眼瞅着二爷,其他人也都以为听错了,又不敢吭气。二爷又念道:“折为蜂蜜——”众人莫名其妙,目瞪口呆。二爷把笔一搁,说:“梅仁才,你的杂货铺里有蜂蜜没有?”梅仁才只当二爷要用,连忙说:“有有有,上等好蜂蜜,不知二爷需要多少?”二爷说:“只要一文钱的。”就对小伙计说:“你快到店里拿一文钱的蜂蜜来!”小伙计听言不敢怠慢,慌忙跑着去取了一文钱的蜂蜜献到案前。二爷又提笔念道:“……查田苟志为人不正,逢迎溜舔,着罚——”二爷又把声扬,田苟志吓得心跳到喉咙口,心里暗暗念叨:我的银钱呀我的银钱呀这时,二爷没有说罚多少,却对差人们说:“把梅仁才的袍子脱了!把裤子脱下来!”吓得梅仁才面如土色,上牙和下牙磕得“呵得得”地说:“老……爷,老爷……你……不是说不……打了吗?”二爷说:“不打,你放心。”差人把梅仁才扳倒在地扒掉裤子。二爷又说:“把这蜂蜜抹到他的屁股上!”差人照办了。二爷又提笔念道:“着罚田苟志——将梅仁才屁股上的蜂蜜——全部舔光!”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又不敢大笑,只是咯咯嘎嘎地小声笑着。 这时,二爷又提起笔来,一本正经地念道:“昧人财,应记前车之鉴;舔沟子,莫忘今日之羞。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小伙计之错不予论罪;石本分当堂领回失物。”写完念毕,把纸一叠,笔一搁,叫了一声:“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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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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