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偶然间看到内网论坛登载的一句老话——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得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遂生感慨,写此文,以志纪念。
——题记
要过年了!走进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市场,看着琳琅满目,包装精美的各色食品,颇有目不暇接的感觉。不远处,有苍老的声音在喊:“卖鱼喽,纯野生的小杂鱼!三元一斤!”野生的小杂鱼,现在哪还有啊?心里疑问着,腿却已经迈近前去。果真是杂鱼啊,有泥鳅,柳根,白螵,等等,长短粗细、大小不一,堆成了小山一样,着实让人欢喜。我不由分说买了二斤,兴冲冲地提着向家里走去。走着,走着,童年那些开心的往事,就象一部永不磨灭的电影,一帧帧地开始在我的眼前滚动播放……
小的时候,常住在位于农场下面一个连队里的爷爷奶奶家。每逢烈日炎炎的夏季,捞鱼,钓鱼,就成了我这样半大孩子的最爱。
那个年代,家里穷。也就没有什么现代化的手竿、海竿、手海两用竿等等数也数不清的竿具,更不会拥有一张崭新缜密或许连只蚊子也飞不过去的鱼网。
没有,不等于不会创造。对于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于是偷摸去家里,取来一根从竹扫把上抽出来小拇指粗细的竹枝,把多余的枝杈掰干净就是鱼竿,把赶马车的鞭子上用的那种黑丝线团抽出来一根,就是鱼线。再偷偷地把奶奶缝衣纫线的针拿来,用火烧红,用钳子一崴,就成了鱼钓。将一根鹅毛中间的杆剪成二厘米多长的小段,也有的用玉米秸杆里的芯子,系在鱼线下方就是鱼漂,剪一块牙膏皮就是铅坠,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鱼漂,直接在鱼线上拴一个螺母,扔入水中也能把鱼线绷直。再到园子里或沟边上挖出一根根红彤彤的蚯蚓,装进罐头瓶里,然后就叫上小伙伴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去钓鱼了。
所谓渔场,其实就是环绕着连队的公路边上或是一条条田间小路边的沟渠,公路边上的还好说,田间的就要风吹日晒蚊蝇咬了。
公路上,有一排排曼妙婆娑的大柳树,郁郁葱葱,荫如华盖,躲在下面,翠绿的柳树枝桠在清风的吹送下,用它柔柔嫩嫩的碧叶轻轻地拂在我的脸上,颈上,痒痒地,爽爽地,若平时,早就揪下柳叶当哨子吹了。可是,现在哪还有心情去欣赏这优美的景色呢?尽管小脸上淌满了汗滴,小手也紧张地直往裤腿上不停地揉搓,但还是着急忙慌地把鱼勾攒上蚯蚓,把线甩进水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哪怕是清风在水面荡起的一圈圈涟漪,也要把鱼钓提出来,看看有没有鱼儿上钓?平时一定把鱼竿紧紧地攥在手中,生怕它被水里的大鱼拽跑了。可是这样浅的小沟里又哪里会有大鱼呢,或许只不过是孩子单纯洁净的眼中,那一缕缕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映照在粼粼的水面上反射出来的亮晶晶光圈吧?
沟里的水也就不到一米深的样子。夏天,尤其是下完一场大雨,几乎清澈得见底,成群的鱼儿穿行在沟渠蓬勃丛生的杂草间,被明亮的光线一照,泛着耀眼的银白。小不丁点儿鱼过来吃食的时候,是一下一下啄着吃,我眼瞅着那鱼漂极不显眼地上下浮动,象极了婴孩一张一盍吃奶的小嘴,等我拽起了鱼竿,那钓上的蚯蚓只有了一截。大的鱼儿一来时,气势汹汹,迅如闪电,背上直立的鱼鳍在水面上划出一条明显的水线,径直咬钓食一口,然后华丽地一转身,游得无影无踪。等我拎出鱼竿,早就光秃秃地。这样,我每次都是兴致冲冲而来,垂头丧气两手空空地回。
待走到家,忽然想到:咱钓不到鱼,还不可以捞吗?“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鱼,三网捞个小尾巴尾巴鱼。”
这样一边唱着,一边跳着,和三两个小伙伴一起,把家里坏了的纱窗裁下来,把几片纱用丝线串上,拼成一个大抄网,然后到沟渠边去捞鱼。使用抄网要两个人,一般是光着上身、穿着短裤下水,也有的索性光腚拉碴地往水中一蹦,倒也省事。捞的时候,要一人拉着一边,两下一起从沟的这头往前方抄出十米二十米的路程,对面最好也有两人进行着如此同样的活计,抄到中间,两面一汇合,保管你捞上满满地一网,白条、柳根,泥鳅、花鲢,鲫瓜子什么都有,几乎能盛满一小桶。至此,就可以收工了。
连蹦带跳地跑回家,根本就顾不上衣服上的泥泞,满身满脸被蚊子、牛蠓蛰咬出来的红肿疙瘩,直接把还活蹦乱跳着的一桶小鱼交给奶奶。她老人家就会戴上老花镜,端坐在小板凳上,把鱼倒进大洗衣盆里,慢慢腾腾地洗着涮着,间或有不老实的泥鳅,白螵从盆里窜出来,我就会蹦起来,用小手把一条条鱼儿捡起来再摁回到水中,鱼儿还不老实,掉进盆里就会噼里啪啦溅出满盆的水花,也溅湿了我盈盈的笑脸,奶奶身上那件原本干干净净的盘扣对襟蓝布大衫……
有的时候,我会天真地问爷爷奶奶:“鱼儿为什么会从大盆里蹦出来,盆里不是有水吗?它离开了水,还能活吗?”
奶奶温和地看着我说:“这么多的鱼儿挤在这么小的盆里,又只有这么点儿的水,就知道它要死了,所以它要蹦出去呀!”
我有些迷糊:“它蹦出去,不是死得更快了吗?”
奶奶怜爱地瞅了我一眼:“它蹦出去是以为盆外面或许还有更宽更广的大河呢?峰儿啊,你现在其实也是一条小鱼儿,等你长成大鱼,也该游走了,游得远远的,爷爷奶奶那时也老了,也没了,爷爷奶奶就再也看不到你喽!”
我脑袋就如拨浪鼓似的晃悠个不停:“奶奶,我才不是鱼儿呢,我才不游走呢,我永远也不要长大,我就要在你们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你们!”
听完,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便立即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哈哈,我的乖孩子,奶奶没白疼你啊,好,好,不走,咱不走,奶奶咋会舍得让你走呢!”
听了奶奶的话,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却看见奶奶的眼睛,又分明有些雾蒙蒙的……
这顿喷香的饭让我期待的时间不长,奶奶先是让我自己打水把身子洗干净,然后会在炖鱼的间歇里,擓一勺子大酱,挨处抹在我身上被蚊子牛蠓叮咬的疔包上面。等我吃完了鱼,那包上的红肿也已经消下去了不少。
少年快乐而又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弹指间,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离开了家乡,做了一名公务员,成了家,也算是立了业。而两位可亲可敬的老人也在十多年前先后羽化作古。
一路想着这些平平淡淡的往事,拎着鱼,回到家里。开始兴致勃勃地和妻一起洗鱼做饭。不大会儿,端上桌,点亮一枝蜡烛,斟上两杯红酒,品味着香到骨子里的红焖小杂鱼儿,望着妻娇憨柔媚的模样,不禁微醺:如果爷爷奶奶还健在的话,看到他们疼爱的孙儿过上这神仙般的日子,估计也会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开怀地大笑吧?
吃完,躺在床上,便有些困意。
朦胧中,忽觉自己的身子正在一寸一寸地变细变小,最后化成纺锤一样的形状。眼睛也在越凸越鼓,两只手变成了呼扇呼扇的鳍,两双脚变成了摇来摆去的尾,我,成了一条鱼儿。
我惬意地洄游在晶莹清澈的沟水中,头上是暖暖亮亮的阳光,身边是参差肥美的水草,吃着,游着,乐着,一天天我在长大,一天天我在茁壮。终于,我长成了高背壮鳍赤尾的大鱼,可是这沟渠里太浅太窄了,已经容不下我硕大的身子,我向前游去,一直向前,游了很远很远,前方却有一道坚固高深的闸门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着急,我大喊:“爷爷,奶奶!”话音未落,两位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降落在我的面前,爷爷还是清瘦健硕,奶奶却有些衰老,但依然蹒跚着小脚,两人一起用力掀起了紧闭的闸门,“哗”,一股涛天巨浪涌进沟渠。我顺着这奔涌的水流,义无反顾地游向大河大湖,冲进了广袤无垠的大江大海,当我恋恋不舍地回转身子,目光尽处却哪里还有两位慈祥和蔼老人的身影……
蓦地醒来,却原来是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巾。
也许人生即是如此吧,那段平淡如水的日子,那些如数家珍的往事,那样简单的不离不弃、相依相守,那个简单的鱼的眼泪在水里,水的心里游着鱼儿的故事,仍然在无声无息地续写着包容岁月流年的传奇……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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