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等待，所谓流放

　　我想，我放弃了等待。

　　那时的他，只平静的问询一声：真的？而后，一切归于寂静，还有，看似安然。

　　那一年，走近一座寺宇，寺间经堂满饰唐卡还有堆绣，从顶部垂挂下金黄华贵的宝幢，还有那裹着龙纹毛毡的通天柱，阳光在遮蔽间束束的投射，经堂威严且绚彩，可是，我竟却了步，将脚步一直在门槛外轻衔未落。

　　那一年，走近一座贡佛塔，塔内佛像坐相，澄亮庄贵，佛前各式金银的佛器，且有醇红的锦缎佛盖，那些如晕的灯光，洒在佛的莲座之下，像红尘，将一场盛大的法事承托。佛前如此辉煌，我那时，仍未敢临场。

　　后来，只轻依在一棵菩提树前。一直以为菩提树是不落的叶，生生不息的绿，可是，那个季节，它的枝干是枯的，清晰的展现了它的身形，其实与其他老树无别，斜身蓬枝，依然可以想象得到夏时的盛茏景象，应亦是状如华盖般吧。

　　只是，我竟喜欢这般的枯疏，阳光下，遍是看得清明的简单。拈着它矮矮的枝梢，如拈着夏时的那些滴翠又满是阳光温度的叶子，悄悄的问它，为何，我以为我如此的慕佛，却竟然在佛的庄严与华丽前生了惧怕？

　　抚着菩提那现了枯纹的树干，渐渐在阳光下感觉竟似抚着石刻的佛容，轻砂般磨砺着我的手心，细眉如潺，微垂眸眼，挺直的鼻端，还有似笑未笑的唇间，将我那时候的些许因惧的微凉团进温和饱满。

　　那之后，我很少再流连寺间，那些朝拜与虔诚，且只远观。至今仍未学会如何佛前跪磕，未学会如何合手持念的祈言。那一午间的阳光里，我忽而懂得，佛本相容，容于许多，无论是近前的叩什，亦或是轻浅的走过，佛的目光始终会在你想与未想之间，普照着你的悉数尘间。若我慕佛，有佛如此沐我，便是足够。

　　那日的阳光告诉我，佛本无意庄严或是华贵，尘间若此，不过是一种提点，可往亦可不往。其实佛若阳光，求佛之间，讨取的不过就是那种恰怡的微暖，添加了尘间的缺疏薄缠。是以，我可以安然的滑过那些法号还有经念，只要如现下这般街上安行，佛已然在我心下悄悄生莲。

　　或者过往中，他便似那些华贵与庄严，抬手回眸间，相遇相逢便成为一场慑心的法事，我却不是那些安泰随风扬起红黄袈衣的僧颜。与其小心的入寺，闪躲的敬畏，莫不如成为那双仅止于擦拭安静的坛城的手，目光中置一座清为的道场，是佛的归聚，亦是我心中的曼陀罗。

　　我亦知道，离开他，未必就是华楯琉璃地，只是，那番番等待他身影回还的时光也未必就是我的花幢莲池。

　　有时我会悄悄对着佛语，我这样叫做放弃，或者不叫放弃，当我懂得心实无可弃的时候，是否已然是些微的醒转？佛仍无相，却常有夜风抚过，月光洒印，梦凉时，处处。

　　我想，我选择了流放。

　　那时以为，只因为他。多久多久后，明白，无人会让你流放，即使自己。

　　那之后，眷恋上许多。例如念珠，例如手串，例如金刚铃，例如佛前的灯盏。

　　长长的念珠，细数下来，堪堪明晰的108颗。不要用那种涂了蔻丹的指，修饰得完美的纤长，伴着点钻，绾了又绕，缠缕手间。而是看那微褐的手指，劲瘦或微苍，指节间露骨般真实，且伴了指端处手制朴拙的琉璃戒，那黑色的念珠点点拈动，唇间轻声奏六字真言，在雪域那样热亮的阳光下，看那身最简陋的行衣，也落了檀息，天性般虔诚无染。

　　涌在天越来越蓝，云越来越白，阳光越来越纯净得白花花般耀眼的地方，佛的气息已然淋漓。再无想象，再不会无凭，每一时刻，就置身于其中。包括那小小的手串，经那些素手女子的腕间，远非城市女子的时尚拥趸所能描现，即使形如展示般琳琅的戴起，陪着洁净的微笑，不由不痴迷的欲往。

　　或水晶，或琉璃，或菩提，盈白，剔透，幽深而泽，凝如脂玉，戴起或褪落时，伴一声声清灵，似在腕间历一场曼陀罗的触肌而行，梵语点一遍脉息。由此，佩戴已然成为一种守护，不为信与不信，只为，将这一腕佛语的流淌，倾听。

　　金刚铃，其实垂挂于佛塔檐下，离我的目光甚远，我甚至根本看不到他们所描述的其上的精致刻镂。最初以为，那是佛前的风铃，后才知，那亦可以成为佛掌间的手铃，不为风，只为佛心牵动。铃舌撞击球状的壁间，音色远胜于楼厦室间窗前的风铃，少了纤细，多了浑然的悠长，却又那般清雅，佛音渡，原是这般可以净远而又可近在端前。

　　茶马古道人家，盛产灯盏。佛前的酥油灯，长明不灭，成百上千的围燃，风吹焰动，更如无减的旌帜。看过许多的祈念和祝祷，在灯前，显了白日间不曾得见的深邃，或许那些朴实的目光与脸庞不懂，只因他们亦如那些灯匠一般，不问灯盏落哪处佛前的结果，只为那一时专注的錾花雕刻。

　　灯盏间，燃点心尘，那一忽间，或者我亦把过往看清。全然以为的自我或因他的流放，不过是尘间的借口和理由。

　　佛本无流放之念，是以长明不灭的岂只是心灯一盏。于他，我不是他的照明，于我，他亦不是我的点亮，于佛前，我与他亦不过是各自的灯盏一座，临佛前，各自火焰忽猎，只是将那时的曾经并肩，错当作了同一场牵缘。其实，现下我才清晰的听明那时的佛说：一灯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