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城市看雪

　　天空落雪了，不大，轻飘，漫舞，如柳絮飞扬，零碎而散乱。

　　我坐在桌前，定定地望着窗外，望着这个与我仅有一尺之遥的外面的世界，雪洒洒如尘，落地无痕。

　　此时，正值上班时间，院子里的人很少，只有停着的车辆，还有那一棵棵尚未发出新芽的树，以及那满院子的花草，除此之外，便少有动态的迹象。只有雪，只有这零碎的雪，在空中纷飞，予人以生趣。

　　一直以来，期待一场大雪，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房子、道路、山川、河流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满目的莹光，满地的洁白。大地如此干净，纤尘不染，唯有人，唯有爱雪的人，行走在这洁白无垠的大地上。

　　其实我知道，在交通如此发达的时代，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城市，想要一场漫天的大雪，想要这样一个纯美的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奢望，但是我却难以抑止自己内心的向往。

　　很多年了，我没有看到过一场纯粹的大雪。于是，童年中，记忆里的雪就格外地让人怀念。

　　童年，我生活在一个小村庄，村庄不大，但土地开阔。村庄的后面是一座高高的大山，前面是一片广阔的土地。当然，这片土地是村里的人赖以生存的根基。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冬种小麦、夏种玉米，在这儿，小麦和玉米是人们生活的主粮。

　　冬天到来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全都落了，山枯了，树秃了，唯有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是绿的，泛着无边的绿意，带给农人们以无尽的希望。而我，在那个又懂事又不懂事的年岁里，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麦田，也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或许这来自于我个人的世界观，也可能来自于母亲的影响。

　　记得，母亲望着麦田的眼神，总会有着无限的期盼。很多时候，我们兄弟姊妹和母亲一起站在庭院边，母亲常常一边深情地望着麦田，一边对我们说：“该下雪了，冬天下上几场厚厚的雪，来年就能有个好收成。”俗话说：“入冬麦盖三床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听了母亲的话，我也会和母亲一起期待起来。我们一起在冬日的炉火旁盼望着、等待着，等待一场纷纷的瑞雪从天而降，带给我们一个丰收的年份。

　　在某一天的早上，或是某一天的中午，抑或是某一天的黄昏，雪在人们的欢呼中来了，一时间，村人口口相传，人们纷纷离开炉火旁，走出户外，站在庭院或村庄边，看看天空，看看麦田，再看看天空，喜悦之情，尽现于形，满脸欢愉，满心亢奋，那种惊喜与欢悦不亚于过年。

　　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某一天清晨，推开窗户，满目银白，田野、山川、道路全都披上了一件雪白的棉袍，一眼望出几里开外，全都是白灿灿一片，白得纯粹，白得雪亮，白得耀眼，就连那一棵棵叶已落尽的树，也在一夜之间开出了无数洁白晶莹的花朵。这时，我只需站在自家的庭院，就可以看到人间最美丽的雪景，这样的雪景，在冬日的天气里可以维持数日，数日之后，自然消融。雪融入大地，但并无泥泞，以致多少年里，雪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美的，美得没有一点瑕疵。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村庄，离开了那片生养我的土地，来到了我现在所生活的这座城市。每年的冬天，我依然会等雪、盼雪，好不容易，雪来了，雪下了，可是却没有一场我期望的雪。

　　城市里的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人为清扫的，有汽车尾气熏化的，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的脚步踏却的，因而雪给我的概念总是局部的、零碎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我不甘心，走出去，可我依然没有找到完整的雪景，街上没有，学校里没有，广场上没有，公园里也没有，雪带给我很多的希望，雪又带给了我很多的失望。长长的一个冬天，我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不甘的时候，我就会站在阳台上，隔着城市看雪，雪虽然离我有些远，但尚可以看到，并且是一整个大面积的完全没有被破坏的雪山。因为，只有在远处，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看到纯美的白雪，也才可以有纯美的雪。

　　幸而有山，在我目力所及的地方是连绵的群山，自北向南，一路绵延过来。这又让我窃喜，庆幸自己生活在秦岭的怀抱中，与大山为伍，与群山为伴，犹可以尽情地览自然风物、阅诸多人难觅的自然美景。

　　因为山高，故气寒，气寒易积雪，且易积厚雪。我住在这个城市的西边，与东边的山遥遥相对，东边的山在我的眼前向两边无限延伸，向北，看不到尽头，向南，也看不到尽头。因而下雪的日子，城里没有雪，山上也总有雪。

　　山上的雪静静地卧于山峦，像是一个熟睡的少女，安详而静美，没有践踏，没有破坏，在冬日的宁静中自消自融，点点与斑斑地淡去，最终化为乌有，完成一个雪生命的历程。

　　于是，我又很庆幸，在很多人无法看到壮美与广袤的雪景的时候，我尚可以隔着城市看雪，让我的内心洁净与安然。这，由我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也由我对雪一如既往的钟情所决定。我喜欢雪，我渴望自己的生活中有那样一个洁白美丽的世界，于是我隔着城市看雪，我在离我很远的山际中看到了。而很多人，与我处在同一片天空中，他或者是他们，因为忙于生计、忙于种种事务，无暇看雪，或者说是偶然瞥见了，也不以为意，因为雪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甚至是闲物，于是雪便失去了它应有的美丽。

　　有雪的世界很美，有雪的人生也会多一些淡定和超然，与雪为伍，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享受。我眼望远山，远山粉白如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