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里的爱情

　　就在我十五岁那年中考后不久，父亲下肢突然浮肿，然后查出患了癌症。医生悄悄告诉我妈妈，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生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曾经有过的心愿，不要让他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人世间。 

　　妈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身形摇摇欲坠，她双手紧紧地攥住门框，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镯是当年结婚的时候，父亲送给老妈的聘礼。望着无声哭泣的母亲，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无助和绝望。 

　　从办公室到病房，短短的二百步距离，妈妈却像是流尽了身体中所有的眼泪。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刹那，笑容又回到了妈妈的脸上。她笑着告诉父亲，只是疲劳过度引起下肢浮肿，在家里休养些日子就会没事了。 

　　父亲听了很高兴，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娃，你等着爸爸病好以后，就接着工作给你挣学费上高中，然后上大学。” 

　　我只是点了点头，把头转向窗外，七月的阳光明晃刺眼，照得我的眼角生疼。我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流眼泪，可是毒辣的太阳却依然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地球上所有的水分全部吸干。

　　一天傍晚，妈妈从外面回来，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一瓶剑南春酒递给父亲。 

　　“咦，今天这是怎么了？是这么贵重的酒，你怎么舍得买？”父亲又惊又喜，要知道这种正宗的剑南春值五百多块呢，可是我们家因为父亲生病，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

　　父亲是一位文人，他不吸烟，不耍钱，生平的爱好就是喝酒。我小的时候，总是看见他忙碌一天后，会炒两个小菜，然后斟上一杯白酒，和妈妈两个人轻抿浅饮，叙话家常，那份温馨随着酒香飘散开来。萦绕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次微有酣意的时候，父亲就会吟诵苏轼的那句“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的诗句。然后会叹息，今生若能喝上一口正宗的剑南春，那才是人生的一大美事！不过一瓶正宗的剑南春相当于家里半个月的生活费，妈妈自然是舍不得给他买的。所以他这个心愿一直没有达成。 

　　“我自然是舍不得花钱买的。也是该你有口福。今天我去商场买东西，看见新开的那家超市里正在搞促销抓奖，一等奖就是这瓶剑南春。于是我抓了一把，谁知竟然还被我抓上了一等奖。”妈妈笑着转身进到厨房里，不一会儿端出两个小菜来，亲自给父亲把酒斟上。 

　　一直注视着母亲的父亲忽然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喝了一口酒，抬起头来，我清楚地看见父亲的眼里有晶亮在闪动。 

　　那些天，父亲每一顿都会斟一小杯剑南春，和妈妈两个人对饮，家里又充满了温馨；那些天，父亲的精神也特别好，好得让我以为医生的诊断一定是误诊。 

　　几天后，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在病床前，他偷偷对我说：“孩子，等你长大以后，挣了钱一定要给你妈妈买一对手镯，她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首饰了。” 

　　“手镯？我妈妈不是有……”我突然住了口，这些天一直没有看见妈妈手腕上明晃晃的银手镯了。 

　　“傻孩子，你妈妈这些年抓奖，就连一袋洗衣粉都没有中过，又怎么会中一等奖？”父亲虚弱地笑，“她以为骗过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也懂她的心思。我不想让她以为我是带着遗憾走的，所以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王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