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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晚年，总喜欢怀旧，总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和事。这不！前不久我在街上遇到了我初中的老师，我亲切地叫了他一声“肖老师”。老师给我招招手，微微一笑，算是和我打了招呼。我三步并着两步，走近老师的跟前和他握手，说：“老师，你还是那么年轻！”老师说：“你别开玩笑了，老了，真的老了！”我和老师寒暄了几句，老师有事，就先走开了。
我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他细长的身材，整洁的衣着，轻声的话语，多少年都没有该变。尽管老师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他依然是精神矍铄，闪发着青春的光彩。
记得我读初中的那会儿，他教我们语文。他的语文知识广博，教学水平很高，讲课声情并茂，尤其是老师朗读范文时，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一字一句清晰透彻，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就算你对语文不感兴趣，他也会把你带到课文的情景意境之中，寻求其无穷的乐趣。听老师讲课就仿佛在欣赏美妙动听的乐曲，使人难以忘怀。老师的粉笔字，犹如他的人一样，十分的清秀有力，字字写得是那么工整，一丝不苟。我的语文能力在老师的影响下，日渐长进，每每作业，老师都会留下“优秀”二字。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给同学进行讲评，事后并要求我手抄誊写在方格纸上，张贴在教室的后面，供同学们阅读。有时竟遭来某些同学的嫉妒，被撕下扔在地下；有时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时间久了，主动从墙上揭下来，被老师发现，免不了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一顿。
老师不仅语文教得好，物理也教得特棒。在“文革”的时代，教师极其匮乏，有好多学科没有老师教，老师就主动承担起物理的教学任务。说实在的话，我对物理的兴趣不是很大，学习挺不认真的，老师常常为我开“小灶”。尽管如此，但我还是未能对物理引起浓厚的兴趣，所以我在学习上重文轻理，不求全面发展。老师没有过多的指责我，而是循循善诱，启发引导，调动我学习的热情。我的物理成绩日渐提高，虽然学得不是很优秀，但老师还是表扬了我细微的进步。
一场“文革”风暴席卷全国上下，同样教育战线也免不了急凤暴雨。老师在那场狂风暴雨肆虐的年代，遭受了一场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老师被所谓的“造反派”打成了黑帮分子，戴高帽，挂铁牌，游大街，睡牛棚，被流放边远落后的山村劳动改造。有次我亲眼目睹了老师被揪的情景。他被人捆着“戴高帽”游街的残酷场面，令我浑身打颤。炎热的夏天，毒辣的太阳。老师被一伙所谓的“造反派”反手捆绑着，强行给他“戴高帽”。所谓“戴高帽”，是用竹篾编成的一顶高高的、尖尖的帽子，大约有两尺多高吧，帽子的底部或许编小了，老师戴不进去，有个造反派的骨干，愣是把那顶帽子朝老师的头上往下面摁，竹篾戳破了老师的脸，鲜红的血流了下来。老师没有屈服，没有倒下，坚强如钢。老师带着“高帽”，挂着铁牌，那铁牌是用细铁丝串着，那铁丝深深的嵌进老师瘦弱的脖子里，他没有掉一滴眼泪，没有吭一声，走在游行队伍的前面。在老师的背后有个“造反派”的打手，拿着一把竹丝扫帚，瘸着一条腿，一边走，一边高喊“打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那口号划破长空，那口号威慑人心！我被那场面惊呆！我恐惧，我怀疑，我茫然……这一夜之间老师怎么竟成了黑帮分子？老师怎么竟是个反革命？……老师教书他有罪吗？老师错在哪里？一个涉世不深的学生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这社会怎么了？这帮人怎么这么残酷？心怎么这么恨？他们难道没有受过老师的教育？自古就有“天地君亲师”呀？老师不是受人尊敬的吗？我更多的是沉默！
但我知道：“文革”中的老师是没有地位的，老师都是“臭老九”，被社会上的一些人看不起。老师对学生教育没有主宰权，上什么学都要推荐。没有文化的领导干部说了算，要谁上学就让谁上学。上中学是这样，上大学也是这样。记得我在初中毕业后，即将要进入高中学校学习，当时“革委会”剥夺了我上高中的权力。一个漆黑的夜晚，阴云密布，没有月光。“人民公社”的喇叭里，接二连三的播报着高中录取的学生名单。我屏住呼吸，竖起两只耳朵，睁大了眼睛，收听广播，一遍，二遍，三遍，完了！名单里没有我的名字，我怀疑是不是我没有听见？是不是广播员把我的名字给漏了？被录取的同学欢呼着，跳跃着，他们高兴的抱在一起。唯有我站在一边，无语，心里十分的纠结。我感谢那个漆黑的夜晚，没有人看到我流泪。
第二天，我很不情愿的去问我的老师。老师也万万没有想到我没有被录取，老师也竟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说：“我帮你打听打听，你别着急。事情总有原因的。”后来老师帮我打听到消息，说：“你家有历史上的问题，没有向组织交代清楚。所以不能推荐。”老师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老师正处在被打击的对象。母亲知道我的事情，心事重重，整天以泪洗面。母亲不甘心，她要找大队书记去理论。在高中即将开学的前几天，母亲找到生产大队的书记说“别人家的孩子能上学，为啥我的儿子就不能上学？”书记态度十分肯定，说不行，“你家有历史问题，是不可以推荐上学的。”母亲理直气壮的问：“什么问题呀？你说出来我听听！”书记继续说到：“你家公公的问题，他曾经在南京国民党的一个营长家里当过差，没有交代清楚。”母亲说：“给人家当差怎么了，不就是个伙夫，给他烧烧饭吗？又没有杀人！”母亲竭力和那书记争辩。母亲没有放弃，她一次不行，就两次，三番五次跑书记家。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头脑还算灵活，她熟知书记喜欢抽“大前门”香烟，她找人开后门买了两盒“大前门”香烟，趁着天黑上书记家去“贿赂”。在那个物质及其匮乏的年代，小小老百姓买盒像“大前门”的好烟是极其不容易的事，但是母亲做到了，事情也办得很顺利，书记终于同意再次推荐。
我走进高中，肖老师不再是我的老师，但每每回到家，我碰到老师，他都会问起我学习的情况，我都会如实的向他汇报。那个年代，社会上流传着“读书无用论”，有许多被录取的同学都辍学了，可是我坚守着，因为我知道这高中对我是来自不易的，我会倍加珍惜。谁晓得在那样的年代，我们的学习常常是“停课闹革命”，动不动就是“学工、学农、学军”，而学习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的学习竟处在无序的状态。记得我是上半天学，劳动半天。学校有个农场，时不时的老师带我们去田间劳动。修剪树枝、除草施肥、插秧、摘棉花……什么农活都得干，有时还把我们抽调到生产队去支农；没有农活，就让我们在学校的外的小山坵上响应老毛的号召“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读完了高中，所学文化知识少得可怜。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务农。生产队知道我有文化，就让我当了生产队的会计，又推荐我担任大队的团支部副书记。这期间，我遇到了初中的肖老师，他对我说大学恢复招生，叫我抓住这一机会去试一试。我却说：上高中险些没读上，上大学更别有指望了。老师笑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凡事去搏一下，或许有这个可能呢！老师听说我在生产队务农表现很好，很优秀，给我信心，给我鼓励，一定叫我不放弃。经公社党委研究同意我参加当年的招生考试。巧合的是老师负责当年的招生工作，问我：是否愿意报考师范？，他说“南京师范大学”有一名额。我说：愿意，当一名老师也是很不错的。老师笑笑说：你不怕老师被打成“黑帮分子”、“臭老九”？我说：不怕。“臭”就“臭”呗！老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真金不怕火炼！老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臭老九”也会有人接班了！他笑得是那样的自然，没有一点的做作；他笑得是那样的淳朴而平静，没有一丝的怨言！他虽然经历过那残酷的年代，但很健康、很坦然、很淡泊。从他的笑声中透着一股青春的活力！
我大学毕业后，知道老师的错案冤案得到了平反和昭雪，而且他还得到了上级组织的重用，做了县教育局的教育股长，又担当教育局的局长。老师手上握有一定的权力，但是他没有辜负组织和人民的厚望，他对人民给他的权力没有滥用，而是竭尽全力为党的教育事业，履行自己的责任。老师的工作作风非常的严谨，工作态度极其认真，办事公正透明。记得我大学毕业去教育局报到，工作分配是教育局人事科的事，教育局局长当然有权限，我深知老师的工作作风，没有麻烦老师，自己觉得当老师在哪里都一样教书育人，没有必要找他。事后老师得知我被分配在本镇中学工作时，竟对我说了一句：“好好干！”我说：“请老师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在农村中学我一干就是十六个春秋，我默默无闻，勤奋工作，把自己的青春奉献在农村的教育第一线，从未有过找老师调入县城的想法。老师虽然是个教育局局长，但是他廉洁自律是出了名的。有次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乡教管会的主任，为了学校的工作，在某年春节前给他去拜年，以拜年的名义，向他“行贿”，希望老领导能为学校的人事安排和办学资金给予适当的倾斜，却遭到老师严厉的批评，并把他们所带的土特产一份不少的退回，弄得学校的两位领导十分的尴尬。每每谈起这件事，我们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称赞老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2011年8月底，我的老同学在北京工作期间不幸去世，老师在第一时间得知噩耗，给我们打来电话，意思让我们要好的同学去北京送他一程。老师说：他也去。我们接了老师的电话，二话没说，心想：老师七十多岁的高龄还想着自己的学生，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秋风阵阵，列车飞驰。我和老师同坐在一起，聊了很多。过去的人和事，现在的生活状况，我问起老师：你从岗位上退下来，有什么爱好？在家干什么？退休金有多少？……老师笑着说：平时在家看看书，读读报，和自己老伴打打小牌，退休金两千多，基本够用。老师说到自己的退休金，我很诧异！我说：老师你不是属公务员的编制吗？老师又是淡淡的一笑说：我没有走那个系列，我走的是教师的系列。我很为老师惋惜，老师辛辛苦苦工作了那么多年，而今却和自己的学生平齐平坐，太有失公平了，这亏吃大了，这亏吃得太大了！老师显得很平淡，说：退休金确实少，但是够用了。我老两口加起来有四千多。老师耸了耸自己的肩膀，摊摊两只手，没有一丝的埋怨。然后我给老师补充了一句“面包会有的！”老师又笑了，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非常可爱！老师长我十多岁，他的社会阅历很深，对有些问题看得很透，尤其在如今“一切向钱看”的社会，他更是显得十分的坦然和自信。
自北京回来，我和老师经常相聚在一起，每每在一起，老师和我们谈笑自如，他那爽朗的性格，一脸的笑容，整洁的衣着，朴实的情感始终留给我们印象，他的外表不仅如此，更可贵的是他内心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廉洁、爱心、和蔼、自信和淡泊的精神。我为有这样的老师感到骄傲和自豪。老师依旧显得那么年轻，我透过老师的外表，依然感受到老师是青春永驻！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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