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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岁暮了,冬在这南国边陲的城市里还是犹抱瑟琶,迟迟不肯形诸于声色。想我來時,家乡已下过两场雪,屋顶、地上都白了;北风呜呜,夜里结了冰凌;即使天晴的日子,天色也灰灰的,阳光被干冷的风吹得有气无力,怏怏的照着颓败的枝叶;有時忽然天上就起了阴霾,接下來又是几天的阴雨,冷得让人佝腰缩脖,不愿出门。 但这儿却远离寒冷,拒绝冰雪。老天爷像给这块地方装上了庞大而又无形的暖气设备,它高高的、远远的掌握着遥控器,即使偶尔刮点风,下点雨,也让天气透着些许的暖意。 天晴的日子居多,惠风和畅。瓦蓝色的天空里佈着云阵,太阳有時被遮翳了,艳丽的阳光变得有些暧昧而柔和温绚,草木欣荣,鸟语啁啾,愰然有几分“暮春三月,莺飞草长”的景象。 这样的日子便想出去走走,反正近处便有公园,大道两侧的树木草丛也比比皆是。上了立交桥,凭高眺望,那低处的云团好像更逼近了,变得又大又厚,仿佛天上变幻莫测的云阵突然间橫出一拨人马。它前面矗立着一栋大厦,楼前排着高大茂密的绿树。而楼的左右和上部全被巍峨的云团从背后围裹过來,半拥半抱地似乎要拨地而起,耸在半天云里了。这景象很壮覌,也有几分的奇异,但我想,这城市离海近,天上的云层又多又厚,恐怕是烈日近些天从大海里蒸发了太多的水汽形成的,这样的云叫“雨积云”,可能有雨下了。 走下立交桥時,太阳从云阵里钻到空旷处,直裸裸地照射下來。阳光火辣辣的,被白雲一反射,让人眩目。可能因为到底是冬天吧,刚开始阳光贴在身上,覚得很有热劲儿,竟想到“辣妹子”的味道,初尝几口挺刺激、很拿瘾。但時间稍长,首先是感到皮肤吃不住了。“辣妹子”是热辣的,开味的,但吃多了会伤胃,全身燥热,而如果直接将“辣妹子”凃在坦露的皮肤上,恐怕更是吃不消了。 这应该是家乡“三伏”天里的感受,沒想到在这岁暮冬九天里,也会有此“艳遇”。 于是紧走几步进入林荫道,那儿有沿路延伸的宽绰的植披。下面遍佈低矮的草丛和灌木,上面粗壮的树干连同繁茂的枝叶橫逸交织、重重叠叠,从绿道上穿越伸展,仿佛天然的深帐大蓬,浓荫密佈,幽邃清凉,片刻就解了这炎炎“夏日”的暑气。 到了公园,更是林木蓊郁、处处荫凉,但草坪上放飞的风筝又让人想到家乡的春天,因为在老家只有春天才放风筝的,其它季节绝无仅有。公园里除了听到阵阵鸟鸣,我还听到一种“呱哇——,呱哇——”的奇怪叫声,循声寻去,发現这声音源自一个池塘,周围杂草丛生。我不敢相信这是青蛙的叫声,因为那声音比家乡的青蛙叫得响、叫得怪,我竟怀疑是蛇。但又因为想到是冬天,就都否定了。但偏偏有人告诉我说,这就是青蛙在叫、在产仔。我的脑子混沌起來,怎么春天提前來到了?水里该不会真有蝌蚪了吧? 我似乎想看个究竟,挨到塘边去瞭望,先是看到一茬茬的荒草有的干枯发黄了,而池中间楞在水中的残荷,赫然带出一抹浓重的秋色來。 回去的路上,天气变了,云层依然厚重但变成了乌色灰色,被大风推动着。雨果然就下了起來,很稀薄很快的一阵,连立交桥那边的路都沒有打湿,又有点像家乡夏天里的“跑马雨”。傍晚,风早吹干了路面和草坪,我散步后在草坪上打坐,风吹得树叶“哗哗”的响,夜气有些凉,而我只穿了件衬衣和马夹,不覚得冷,“二四八月乱穿衣”,顶多也只是有几分秋凉的意味罢。 夜里入梦很迟,可在梦的边沿,我听到一阵阵隆隆的声音由小到大、由远而近,仿佛冬天的北风呼啸而至,隨之又渐渐远去。醒來听得明白是楼前大道上的一行行车辆驶过,适才只是我的魂梦回到了故乡的冬天。 下雨的日子当然还是有的,但沒見着大风大雨。撑着伞走着,蓦地見到一片、又一片树叶飘落下來,藤黄色却並不枯萎,那掉叶子的树似乎也不在乎,依然的茂密。人说“一叶知秋”,但这是秋天吗?断然不是。是春天、夏天吗?也不是。难道真的是冬天么? 一条绿和暖接成的连环,掩去了春夏秋的界限,而忽略了冬。每个冬天的日子像一粒粒透明的玻璃珠在一个三色盘里滾了过去,只在偶然间滑到盘边,才让短時间清凛的风雨显示一点深秋或初冬的意象來。如果说家乡的四季是整个一年中有条不紊循序渐进的“慢四”,而这南陲的冬却总是跳着“快三”,并且是伴着变奏曲的“快三”。 “立春”意味着冬的结束,春节隨后即到。在异乡过年总比在老家來得简单,除夕的上午,家里安排吃了早歺就开始准备年饭。早歺是酒糟煮糍粑,外加荷包蛋,这糍粑是我腊月初千里迢迢从老家带來的,一端碗便想起家乡來。碗筷放下了,这心情仍沒放下來。中午吃年饭,孩子來叫我了,我一愣神,又想起去年过年時的情形。吃年饭那当儿,是我过去喊的母亲,母亲入座后,又是我首先给老人家挟莱。而这会儿孩子也正在给我挟菜,这场面很是温馨,但不知怎的,我的鼻腔里同時冒出來一股酸涩,一种莫名的悲伧从心头涌起,以至食在喉一時也难以下咽。家人都慬得我在怀念逝去的老人家。是的,父亲先三年去世后,母亲去年和我们过完年不久,在春暖花开的時候也走了,这是她距今最近也是最后度过的一个春节。因此,许多的细节我都记得很牢,无法忘怀。虽在过年,虽是暖春,虽然这南陲的冬没让我感到过一丝的寒意,但此刻,我的心仍止不住地悲凉起來。 但毕竟春天真的來了,草坪上的草像重新着上油漆似地全部返青,阳光下綠缎子一般地发光;树冠如同滿头秀发一样的栛枝树,发梢上长出了一片片细小的新叶;乳白的、胭红的、粉兰的杜鹃花已一篷篷地盛开了。我想,家乡也快到春暖花开的時候了,我要回到我日益思念的故乡去,我要在淸明节里给我的父母扫墓去。 别了,美丽的、热情的、快节奏的南国边城,感谢你给了我这个“北方人”一段温暖的、别致的、南陲的冬。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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