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嫁给别人

    注：（此文荣获“中国北京·第六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小说类二等奖）

    文龙始终想不通，燕子为什么嫁给了别人？
    自从燕子结婚那天起，文龙开始问自己，就这样一直问了二十多年。

                                       1

    文龙和燕子都住在梅花村，文龙家住下院，燕子家住上院，从下院走到上院只需5分钟，若需叫人，站在门口一喊对方就能听到。
    燕子很小的时候就出落的很美，人见人爱。
    梅花小学坐落在村头的山梁上，文龙每天都要走到上院去喊燕子一块上学。
    文龙最喜欢和燕子在一起，有吃的东西最先想到要给燕子吃。
    文龙家的屋后有棵桃树，桃花开过长出小桃，文龙天天去看桃子长大没有。还没等到桃子成熟，他就迫不及待爬上桃树摘下最大最园的白沙桃，用手把上面的茸毛搽静，悄悄放在书包里，然后去喊燕子上学。走着，走着，文龙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看看四下没人，就从书包里取出又大又圆的白沙桃塞进燕子的手心。
    放学了，文龙去喊燕子回家，看见燕子满头大汗在教室扫地，他就拿起扫把帮忙。
    有一次，燕子不会做题被老师留下，文龙趁老师不在偷偷帮燕子做了。
    小学六年很快过去了，文龙考上区初中。燕子比文龙低两级，还在梅花村小学读书。

                                       2

    区初中离梅花村有十几里山路，文龙住校每周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文龙最想做的事，就是寻找各种借口骗过母亲、哥哥和姐姐，然后悄悄溜到燕子家里玩耍。
    燕子家是个大家庭，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和弟弟。
    不知怎地，这家人没有谁不喜欢文龙的。对于文龙的到来，全家人总是笑呵呵的。最高兴的要数燕子和她妈了。每次文龙一来，她妈赶快到灶台忙活，燕子则蹲在灶前填火，不一会就给文龙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美食。
    文龙家是村里最穷的户，缺盐少油是常有的事，得到燕子家的呵护，每次都是狼吞虎咽，一扫而光。燕子家是村里的富户人家，操心人吃喝不成问题。
    又是一个周末，文龙又到了燕子家。燕子妈患病在床，
    奶奶就进灶房去了，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和一盘软饼子。文龙吃饱喝足，幸福极了。
    临近中考，文龙的功课越来越重了，玩的时间渐渐少了。每个周末，燕子总要抽出时间到下院陪文龙玩一会儿。
    这天是星期日，天空下着小雨，文龙坐在堂屋的桌子旁复习功课，哥哥和嫂子，一个在编织蔑具，一个在学做针线，这时燕子走了进来。
    “燕子，你长得这么漂亮，将来我给你找个好婆家。”嫂子说。
    燕子脸红了。
    “燕子，你是想找一个有文化的还是想找一个力气大的？”嫂子问。
    “当然是找有文化的。”燕子低下头，脸红到了耳根。
    “燕子，你是喜欢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嫂子问。
    “不管有钱没钱，人好就行。”燕子回答。
    听着她们的谈话，尤其是燕子的回答，文龙心里美滋滋的。
    文龙偷偷看着燕子，发现燕子长大了，更美了，身材亭亭玉立，头发光彩照人，脸庞白里透红，眼睛又大又圆，牙齿洁白如玉，鼻子方圆适中。看着，看着，文龙心想：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谁也没有资本和她相比，将来若找媳妇的话一定要找燕子。
    中考结束了，文龙回到家里等待录取通知书。
    这段日子里，不是文龙去找燕子，就是燕子来找文龙。文龙也不清楚，为什么和燕子在一起很快乐？为什么总会身不由己的想和燕子在一起玩？
    九月的山村，空气格外清新，到处呈现一片收获的景象。
    文龙刚把一捆玉米杆背回家里，就接到村干部送来的一封信，看到信封上写着省文理学院的字样，文龙一把将信撕开。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文龙激动地喊出声来。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山村，这的确是梅花村的特大喜讯。
    高兴之余，文龙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燕子，可是一连几天竟然找不到燕子。

                                       3
    燕子身材窈窕，眉目清秀，美丽大方，心地善良，方圆几十里无人不夸，是大家公认的美女，可称得上是十全十美。但就是学习不好，从小学一年级上到六年纪，数学、语文几乎没有及格过，连考两年初中均未考上，后来索性不再考了。
    文龙考上中专的消息燕子是知道的，但她却有意不见他。
    文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村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燕子的踪影。
    这天，文龙又找了一天，还是没有见着燕子。晚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燕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她的一切都是那样得完美，即就是她一天书没念一个字不识也对她的完美丝毫无损。”文龙多么想告诉她：“就是自己将来考上博士当上部长，也要永远地喜欢她，要娶媳妇也一定要娶到她”。
    眼看临近开学了，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有的送来馒头，有的送来手绢，有的送来枕巾，有的送来钢笔，有的送来布鞋，有的送来雨伞，有的送来脸盆。文龙的眼睛始终在人们中间来回搜寻，看燕子是否藏在那里，但他失望了。
    那天，文龙吃了妈妈为他做得最好的一顿饭，背着行囊踏上求学的征程。
    走过门前那段便道，来到故乡的小河，文龙惊喜地发现河边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面朝河心背向自己。
    文龙激动地奔了过去，发现果真是燕子站在那里。
    燕子低着头，脸上绯红：“开学了？”。
    “是的，你咋在这儿？”文龙结巴地说。
    “我准备到街上去办点事，顺便一块走。”燕子害羞地说。
    “好，我们过河吧。”文龙边说边脱掉鞋袜，并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
    燕子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文龙，一动不动。
    “你不用脱脚，我来背你过河。”文龙边说边向燕子走去。
    文龙弯下腰，燕子将身躯倾到文龙的脊背上。
    文龙把双手伸向背后托起燕子的双腿，燕子顺势把双手搂住文龙的脖子。
    文龙双脚下水，秋天的河水已很冰凉，但文龙全身热血沸腾，心脏咚咚直跳。
    过河后文龙和燕子绕黑牛山便道向小河街走去。
    “你上学书费咋办？”燕子问。
    “这学期妈妈在信用社贷了款。”文龙答。
    “伙食费咋办？”燕子问。
    “听说学校有助学金。”文龙答。
    “平时零用钱咋办？”燕子问。
    “到校后看能不能勤工俭学。”文龙答。
    “在学校饭要吃饱，你的身体太虚弱了。”燕子说。
    “谢谢！我一定每顿吃饱。”文龙说。
    “晚上学习不能熬夜时间太长，那样伤眼睛。”燕子说。
    “是的，我会注意劳逸结合。”文龙说。
    “回来就到我家来玩，妈妈给你打荷包蛋吃。”燕子说。
    “行，我最爱吃阿姨煮的荷包蛋。”文龙说。
    又到了一处比较狭窄的山间便道，文龙让燕子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文龙觉得燕子有一会儿没说话了，自己想说又脸红心跳不知说啥为好。
    文龙偷偷看着燕子，发现燕子头埋得更低，脸显得更红，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一路沉默。
    燕子突然回过头来，嘴张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就合上嘴偏过头去，脸涨得通红。
    “燕子，你咋啦?”文龙忍不住问。
    “没有咋，这个给你”燕子边回答边递过来一条皮带。
    那是一条非常精致十分美观的皮带，文龙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珍贵的皮带，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爱不释手。
    “换上它吧，到了大城市不能太土气。”燕子说。
    文龙费力地解开腰中捆绑的那条旧布条子，换上了这条新皮带。
    不知不觉走过街道，来到汉江岸边，在这里文龙和燕子不得不分手了。轮船快起锚了，可文龙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燕子。
    燕子走上前来，往文龙手心塞了一个东西，催促道：“快走吧，船要开了。”
    文龙走上船，展开右手，原来燕子塞给他的是一沓人民币。有生以来，文龙还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
    伴随一声汽笛长鸣，轮船离开江岸，望着宽阔的江面和渐渐远去的街景以及沙滩上站着的燕子，文龙的心情就像被船桨搅动的水面一样——翻江倒海。
    燕子，世上最美的燕子，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4
    文龙第一次远离家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一方面是学习任务繁重，另一方面是思念家乡，尤其是对燕子的想念，让他寝食难安。
    这天晚上，文龙脱衣睡觉，又看到了那条精美的皮带，于是就拿在手上抚弄把玩，思绪又飞到那美丽的故乡。在那里，有好多好多燕子和他的故事，每一次都让他心潮起伏，那天燕子送他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文龙真想飞回燕子身边，与她一生一世呆在一起。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文龙与同学逛街，他用燕子给的钱买了日记本和钢笔，他要把对燕子的思念写到日记里。
    晚上，同学们看电影去了，文龙独自走进教室，翻开日记本写到：燕子，来到新环境我真有点不适应，学习任务繁重不说，生活上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料理，但是我不怕，每当想起你，我就有了克服困难的勇气，为了你，我一定把每门功课学好，把每天的生活过好，你在遥远的家乡还好吧！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哦！这学期结束我就回来看你。
    终于等到期末放寒假了。在离开学校的头一天晚上，文龙一夜都没睡着，他激动得不得了，一会儿想起和燕子共同上学的情景，一会儿想起和燕子在小河玩耍的场面，他还想起和燕子一块上山砍柴的故事：那是有一年的年关，文龙、燕子和村上的大人们进山砍柴，燕子的柴捆比文龙的大，燕子蹲下将柴捆上的绳索套上双臂，向上一挺就站了起来，轻松地把柴捆背走了。可是文龙几次上挺也没有站起来，最后在燕子的帮助下总算站起来了。文龙走的很吃力，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脚下总是不听使唤，在一处狭窄路段由于无法换脚被柴捆拽下深渊。燕子急忙呼喊同行的人们爬进刺架将文龙解救下来。这件事让文龙自卑了好一阵子：燕子不仅人长得身材高挑、明眸皓齿、肌肤洁白、无与伦比，而且身强体壮，力气也比自己大，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燕子相比。想着，想着，文龙幸福地笑了。
    文龙和燕子见面了，燕子的脸很红，文龙的心猛跳，以致于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谁也开不了口。
    最终还是文龙先开了口：“好长时间没见了”。
    “是的，在学校都好吧！”燕子问。
    “一切都好，就是想家。”文龙回答。
    “快回家见你妈妈，然后到我家来玩。”说完燕子一扭头跑开了。
    下午，文龙对妈妈说要找一些伙伴玩，然后直奔燕子家。
    燕子和她妈妈忙前忙后为文龙准备美食，这晚文龙在燕子家玩的很晚。
    中专的第一个寒假，有燕子陪伴，文龙过的美滋滋的。人们经常看到，文龙和燕子一起淌过故乡的小河，一起漫步山间小道，一起说说笑笑。乡村男女总是对他们报以善意的微笑，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对，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寒假过得太快了，转眼间文龙又要离开家乡出外上学。

                                       5
    这天，燕子来叫文龙上她家去玩，因为明天文龙又要走了。
    燕子取出一筐核桃，找来一个小锤，一个个砸破核桃壳，送到文龙手上让他吃。燕子又取出一碗煮鸡蛋，一个个剥好递给文龙让他吃。燕子还取来一盘红柿饼，吹掉上面的霜屑撕成细条塞到文龙嘴里让他吃。这晚，燕子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端了出来。文龙心想：“假如我是薛仁贵就好了，薛仁贵能吃九牛二虎，我也就能吃完这些东西了”。
    第二天蒙蒙亮，文龙就起床了，背起行囊走到故乡的小河边，一个黑影竟将他吓了一跳。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向他飘来：“你是老鼠胆，看你吓的”。文龙听出燕子的声音，向她奔去。
    “你咋这么早？”文龙问。
    “再不早你就跑了。”燕子答。
    “你干啥呢？”文龙问。
    “你说呢？傻瓜”燕子答。
    文龙脱掉鞋袜，背起燕子过河，不知是燕子体重增加了，还是文龙心惊肉跳惊慌失措，竟然一晃把燕子摔到河里。
    文龙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燕子笑出声来：“书呆子，看你念书念得没有四两劲了”。
    “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小心感冒了。”文龙关切地说。
    “你先换吧。”说着燕子就从她的包里取出一套衣服送给文龙。
    “这是谁的衣服？”文龙问。
    “你的。”燕子回答。
    “我的！”文龙很惊奇。
    “是你的，我请人做的，本来让你到学校才穿，没想到你急得现在就想穿。”燕子又是一串笑声。
    文龙呆呆地站在河边不知所措。
    “快换上，小心感冒了。”燕子催促道。
    文龙脸红了：“当你面咋换？”。
    “好，我转过面去，你背着我换。”燕子说。
    文龙紧张地换起来。
    “看你笨的，穿反了。”燕子大声笑起来。
    燕子又转过面去，文龙脱下上衣重新换好。
    “你快回去吧，我走了。”文龙说。
    “我来送你的，还没送的汉江边呢”燕子说。
    “不用送了，你的衣服湿了，快回去换吧，不然就要感冒了。”文龙说。
    文龙远去的身影渐渐模糊了，燕子还站在河边举目张望。

                                       6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文龙上到四年级了。
    回想几年学院生活，文龙感到很自豪很幸福，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表现突出，成绩优异，先后被学院评为三好学生、优秀团员、优秀学生干部，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内心有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使他始终感到兴奋，受到鼓舞。
    几年来，每个学期他都无时无刻不在对燕子的深深思念中度过，每个假期他都沉浸在与燕子缠绵的幸福之中，每次离家上学燕子都要送他很远很远直到汉江岸边。
    他和燕子的感情已经发展到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地步。文龙离开燕子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定，担心燕子会被别人抢去；燕子离开文龙的时候也是寝食难安，担心文龙会远走高飞离她而去。文龙常常在内心对自己说：“等到毕业参加工作，我就正式向燕子求婚”。
    学院四年级的第一学期终于结束了，文龙迫不及待回到家乡，饥渴难耐地想和燕子见面，他要和燕子好好度过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假期，因为再上一学期他就要走向社会参加工作了。
    回家的第一天，大哥大嫂来找文龙：“文龙呀！看来你是爱上燕子了，燕子确实不错，但是你不能娶她，因为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走出农门，成为一名国家干部，怎么能让子孙后代再成为农民呢？”。
    听了大哥大嫂的劝说，文龙不以为然：“农民有什么不好，我就是不喜欢市民喜欢农民”。
    回家的第二天，二哥二嫂来找文龙：“文龙啊！你可不能被燕子迷昏了头脑，你是干部，她是农民，你有文化，她没有文化，你有前途，她没有前途，你千万不能找她”。
    听了二哥二嫂的劝说，文龙还是不以为然：“你们不也是农民吗？为什么瞧不起农民呢？我是农民的儿子，我就要找个农民媳妇”。
    回家的第三天，大舅二舅来找文龙：“文龙啊！你头脑必须清醒，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出去了，就不要回头，回头了你就会后悔一辈子”。
    后来的日子，每天都有亲戚上门，说话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文龙无论如何不能娶了燕子，如果娶了燕子就会害文龙一辈子。
    文龙内心烦透了，他再也不想听见亲朋好友的唠叨了，他恨不得马上见到燕子，永远和燕子呆在一起。可是燕子在哪里呢？放假这么多天了，燕子没有来找过他。文龙到燕子家去过好几次，但是燕子都没有在家。
    晚上，文龙翻来翻去睡不着，妈妈看到文龙焦操的样子十分心疼：“娃子，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做主，你找个有工作的我支持你，你找个没工作的我还是支持你，只要你喜欢就行”。姐姐看到文龙日渐消瘦也很心疼：“文龙，你如果真喜欢燕子，我同意”。文龙眼圈湿润了，有了妈妈和姐姐站在自己这一边，还顾虑什么呢？
    这天，姐姐带来了燕子的消息：“文龙，燕子让我问你将来怎样打算？”。
    “你告诉她，我爱她，等我毕业了就请媒人上门提亲。”文龙高兴地回答。
    “你要想好，想好了我就给人家回个话。”姐姐说。
    “想好了，你就给她这样说。”文龙爽快地说。
    大学最后一个假期结束了，明天文龙就要离开了。
    “走之前必须见到燕子。”文龙边想边向燕子家走去。
    “燕子到她外婆家去了，今天回不来。”燕子爷爷笑着说。
    晚上，文龙又失眠了。“燕子为什么不来见我呢？我怎样才能向她吐露心声呢？燕子该不会嫁给别人吧？燕子家该不会嫌我穷吧？”就这样想来想去，想到了鸡叫。
    “妈，我总觉得不对劲，燕子会不会嫁给别人？”文龙很担心地问。
    “不会的，燕子是会嫁给你的。”妈妈安慰道。
    “要不，明天就请小姨上门提亲。”文龙说。
    “学生不许谈恋爱，学校知道了怎么办？”妈妈担心地问。
    “我知道，所以我想等到毕业了再请小姨去提亲，但我总是放心不下，我害怕别人把燕子抢去。”文龙感到苦恼。
    “那我明早去找小姨来。”妈妈说。
    “好的，天不等亮就要把小姨找来。”文龙叮咛道。
    天还没有亮，妈妈起床了，一会儿，小姨就来了。
    “小姨，我请你去燕子提亲。”文龙说。
    “行，我今天就去，你放心走吧。”小姨说。
    天亮了，文龙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家乡，再次踏上求学的征途。
  7
    最后一学期，紧紧上了两个月课程，学校就把毕业生分成小组出去实习了。
    实习结束后，学校开出介绍信，毕业生就到各地的组织部门报到去了。
    文龙准备先回家，然后再去报到。
    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文龙走了十几里山路回到家里，衣服全汗湿了。姐姐拿来蒲叶扇，妈妈递上白开水。
    “燕子怎样了？”文龙焦急地问。
    “她结婚了。”姐姐回答。
    “她为什么嫁给了别人？”文龙感到出人意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无可奈何地回答。
    文龙呆呆地坐在家里，伤心、气愤、苦恼、失望。
    妈妈端来南瓜绿豆汤，文龙一口也吃不下去。
    “为什么要嫁给别人？为什么要嫁给别人？为什么要嫁给别人？”鸡叫两遍了，文龙始终被这个问题缠绕着，无法入眠，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下来，浸湿了枕头。燕子的变故对文龙的打击太大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意义，自己的前途越来越渺茫。
    第二天起床，文龙早早离开家乡。他恨燕子，恨哥嫂，恨亲戚，恨家乡的一草一木，他在家中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想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来到县委组织部办公室，文龙递上介绍信：“我来报到。”
    “你想到哪里上班？”办公室工作人员问。
    “服从组织安排。”文龙回答。
    “我们这里有十几个区，每个区都有各自的特点……”工作人员把每个区的详细情况分别作了介绍。
    “那我就到大河区吧。”反正大河区是县上最边远最高寒最贫困的地方，在那里可以远离家乡忘记一切，可以在那里自由自在自生自灭，文龙这样想也就这样回答。
    在县城住了一夜，文龙拿着县委组织部开得介绍信，用大网兜提着学校用过的脸盆、电壶，背着学校用过的那床旧铺盖，到大河区上班了。

                                       8
    文龙被安排住在七楼，这是区公所的最高楼层，除了区会议室外，只有文龙一人住在这个楼层里。
    前半夜热的睡不着，后半夜回凉了还是睡不着。
    睡吧，睡吧，不去想她了，文龙自言自语。但是思绪由不得自己，越是想着不去想她，她越是往大脑里直钻，搅得文龙精神恍惚，难以入眠。
    乡村紧张的工作节奏，艰苦的工作环境，超负荷的工作量，使文龙马不停蹄，日夜忙碌，渐渐淡忘了家乡的一些事。然而，到了节假日，同事们都回家了，文龙孤零零一人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燕子。
    在乡村工作的时间长了，文龙也到了不娶妻成家不行的年龄了，区领导先后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但文龙觉得那些姑娘没有一个比得上燕子。
    三年后，区上分配了一个姑娘，区领导有意将她安排住到文龙隔壁。文龙觉得这个城里姑娘其它方面都好，就是市民意识太浓，爱钱不爱人，缺乏燕子的纯真和质朴，自然也没有与她走到一起。
    后来，文龙又结识了几个城市姑娘，但都不中意，不是虚情假意，就是俗不可耐。最后文龙还是找了一位淳朴善良的农村姑娘作自己的妻子。
    时间一晃又过了十八年，文龙四十多岁了，孩子上高中了，夫妻生活也比较和谐。然而文龙对燕子的想念一刻也没有中断，他无数次反复问自己：“燕子为什么要嫁给别人？”以致于这个问题成了他心中的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9
    有天晚上，迷迷糊糊中，小姨来了，她说燕子家嫌文龙家太穷了，燕子妈和燕子爸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免得女儿一辈子受罪。文龙急忙问小姨，燕子是什么态度。小姨说，那天根本没有见到燕子，就是见到了又能怎样呢？她一个小娃家能有什么主见，还不是要听她爸妈的。文龙伤心透了，醒来原来是一场梦，小姨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文龙感到很悲哀，自己确实太穷了，家中只有三间土巴墙石板房，还是兄弟三人共有的，念书时的借款到了三十岁也没有还完，虽然考上学有了工作，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多年，但一直买不起一套房子，生活过的依然很苦，燕子爸妈的确有眼光，人家不是一眼看透了几十年吗？
    文龙总是想不通，爱情怎么能以家庭贫富为标准呢？这只是一个梦罢了，燕子爸妈肯定不是这样想的，燕子肯定也不是这样想的，燕子嫁给别人肯定另有原因。
    离开家乡好多年了，文龙突然想要回家看看。走进村头，一座漂亮的小洋楼格外引人注目，文龙想，这么壮美的楼宇他这一辈子是盖不起的，就是城里人也很少有能盖的起的。姐姐说，燕子嫁给了村上的富户，这家人父亲是个砌匠，大儿是个木匠，二儿是个漆匠，三儿是个做生意的，一家人都能挣钱，村上那座小洋楼就是二儿盖的，燕子嫁给的是二儿。
    文龙不能相信，他觉得燕子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子，燕子从小不就说过有钱没钱无所谓，只要人好就行吗？可是，眼前的现实又作何解释呢？
    文龙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家乡山水依旧，但已物是人非了。来到母亲的坟头，文龙站立许久许久，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酸甜苦辣回味无穷。母亲啊！您一生辛劳供我读书，目的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但我自今也没有过上好日子呀！文龙无意久留，匆匆离开生他养他的故乡。
  10
    回到城里，文龙的心情糟到极点。夜深了，文龙还在唉声叹气。
    朦胧中，母亲走了进来，她老人家看见儿子头上有了白发，心疼地在儿子头上抚摸，拔出一根根白发来。母亲慈祥地望着文龙，说了很多很多。她说燕子是喜欢你的，燕子一家人也是喜欢你的，他们也不是嫌你穷，而是他们很封建很迷信。在小姨提亲后，他们请来阴阳先生，先生说你和燕子的属相不和，将来不会幸福。文龙大声说，他们怎能这样呢？难道他们不知道那是骗人的鬼把戏吗？文龙为燕子和家人的愚昧伤心落泪。文龙感觉脸上湿湿地，用手去摸，枕头全湿了，原来又是南柯一梦。
    文龙想：阴阳先生的话可信吗？谁又知道这不是别人为他们设的圈套呢？可爱的人啊！你们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呢？
    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或许燕子及其家人根本没有请过阴阳先生，或许燕子嫁给别人另有隐情。但是，梅花村大凡小事请阴阳先生掐算的事由来已久，家家盛行，不知阴阳先生搅黄了多上好事，拆散了多少姻缘。想着，想着，文龙苦笑着摇了摇头。

                                       11
    多少年来，文龙心中一直惦念着燕子。对于燕子改变主意嫁给别人的做法，思前想后，无法理解，耿耿于怀。
    一天，文龙在城里遇见了儿时村上的几个伙伴，其中一个就是燕子的丈夫。文龙心中顿生无名之火，竟然和其他几人握手之后，甩手丢下那人走了。文龙心里想，说不定就是那人在他和燕子之间做了什么手脚。可能那人在燕子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可能那人曾经采取过什么不正当手段抢走了燕子，也可能那人动用各种社会力量威逼利诱达到了目的。自从燕子和那人结婚以后，文龙就对那一家人，包括那一家人的亲朋好友统统没有好感。
    文龙时常反过来想，或许这件事根本与燕子丈夫一家人没有关系，罪魁祸首倒是自己家里人。记得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亲戚朋友曾经就极力反对自己找燕子，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找到燕子及其家人，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呢？每每想到这里，文龙对自己的家人就会产生一种反感甚至厌恶的情绪。
    有时文龙还这样想，或许这件事与燕子丈夫一家人和自己一家人都没有关系，问题根本就是出在燕子的父母哥嫂身上。燕子一家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况且都没有什么文化，小姨梦中告诉的他们嫌贫爱富的思想，或许就是他们当时的真实想法；母亲梦中所说的他们相信阴阳先生算命的封建迷信活动，或许他们当时就是那样做的。
    文龙不止一次地产生这样一种想法，或许这件事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问题的根源就在燕子身上。是燕子后来改变了主意，是燕子最后不爱自己了。但是，文龙觉得燕子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的建立是一天天积累的，燕子对他的爱是纯真的、深厚的，怎能说变就变了呢？
    难道这件事怪自己吗？难道是自己走出农村后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人觉得厌恶吗？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搞了那么多年的单相思吗？
    文龙的苦恼无人知晓，只有自己品味，自己咀嚼。
    初恋啊！你是一杯苦涩的美酒，让人如痴如醉，终生难忘。心中那淡淡的思念，越积越多，越久越浓，回味无穷，带来无限感伤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