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桥行吟（三篇）（2）

二、末儿岭

　　相传从银杏坝到宁陕有一道山梁叫末儿岭，又叫欢喜垭。

　　欢喜垭是一条从四川到西安经银杏坝行商旅客的大道。这道梁上二十里下二十里，途中一无店铺，二无村舍。只是山垭上有一棵岩青树，足有两人携手围粗细，又像个龙爪扑伏，向南抬着头，枝繁叶茂，形状奇异，长了多少代，没有人能说清楚。又加上不知名的人，放了两块青石板，分明叫行人歇憩乘凉。青石已经磨得光滑油润了。

　　这山梁无店无铺，行人到了这棵树下，很自然地歇了下来。总觉得在这儿歇息，比住店还舒畅，久而久之，就落了个欢喜垭的名字。

　　且说这山腰的洼里，倒也住着几户人家。别人家不说，单说一户叫牛二的人，养了一个娃起名末儿，意思分明是最后一个孩子。或许就因为是个么儿，难免溺爱惯养，养成了一些瞎毛病，做一些短贱事，比如给路上挖个坑，残伤牲畜，损害庄稼，又加上他耍枪弄棒，这样，末儿同村的大人小孩，都对末儿侧目而视，也没有人惹他。

　　值得一说的是末儿常常爬上这棵岩青树玩耍。只说有一年的夏天，从四川下来一个行商，要去银杏坝，但见商人热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放下背包，正想坐在青石板上休息，不料从树上撒下水来，客人抬头一看，却不见云朵，咋会落雨，觉得奇怪，可是，他往树丫深入一望，啊！原来躲着一个小孩，客人一思忖，便抬头一望说：“树上是个小兄弟吗？请下来玩，我有好把戏。”末儿一听有好把戏，便一溜下了树，跳到客人面前，脚蹈手舞地说：“你有啥好把戏，快拿来我看，你骗我，变狗！”客人不慌不忙地说：“你别忙，我给你摸。”说着，从包袱里摸出一付纸牌。末儿一看高兴地说：“纸牌，爸爸最喜欢它。”客人又从腰里摸出两块银元摊在手板上，末儿一看白亮亮的银元，一把从客人手中夺了去，一溜烟地跑了。客人看他走远，这才安心的乘凉喝水。

　　过了许多天，也是一个中午，天气正热的当儿，末儿上到了树上，忽然看见南坡下来了一个骑马的人。末儿心中一喜，心思：又该我抓彩了。想到上次回家，妈看到白银元，直夸我有出息，小小年纪就会挣钱。爸爸见了纸牌，也高兴，还教我认牌，看见来人就想，这回会少不了又要挣几个大洋。于是，悄悄地躲在枝丫中，动也不动，等着骑马的人来。

　　末儿一瞅，今天这个人，身材高大，头戴方巾，身着罩衣，足有长靴，豹头虎眼，一脸刷子须，腰间系着一把刀，煞是威风。这个人来到树下，只听耳边树叶沙沙作响，接着撒下水来，还溅到壶上，但见一股腥气扑鼻而入。这个人暗想，大白天还有猴子上树，好财运，捉到猴子，换酒喝。于是，他跃到树侧，拣了几块石头往树上猛掷，恰好一块石头击在末儿腿上，末儿“唉哟”一声，动了一下，这个人看清，原来是个小孩。不由得大喊一声：“小孽障，快下来。”末儿未动，那人见状，吓唬着说：“再不下来，我砍树了。”末儿害怕，只得下来，不料想，不等他落地，末儿的双腿已被人捉住，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卡嚓”一声，末儿被撕成了两块。

　　天已黑漆漆了，末儿妈、爸左等右等，不见回来。于是两人漫山遍野呼叫，嗓子都喊哑了，却不见一丁点回应。从此，这里的人就将“欢喜垭”喊成了“末儿岭”，如今还是这样叫哩！

三、板 桥

　　云雾山下，有一座桥，叫板桥，这板桥原是到银桥驿馆必过的桥。时间久远了，板桥也就成了古迹了。但它也有一段悲欢离合的故事。

　　只说康熙年间，重修鬼谷岭天台观大殿的时候，四川有个年轻石匠，名叫周二。夜里他做了一个蹊跷的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云雾山下，那银桥驿馆的板桥，看见一个美貌端正的姑娘正在画花。这姑娘画的芍药花刚画起，就飞来了一对蝴蝶，落在花瓣上。这周二一看，心里暗暗称奇：天下竟有这样好手艺的姑娘。

　　你可知这周二也是有来历的，他早年是四川人，后来成了古堰草池湾周家院子人，为啥从四川来到这里，等会再交待。他一见姑娘的画，一声不吭，拿出他的锤子雕刻在板桥的栏杆上，刚雕起，引诱一对蝴蝶又飞过来，落在石头花上。姑娘扭头一看，周二雕的芍药花比自己画得更好。她心里也暗暗高兴：天下有这样好手艺的石匠！

　　姑娘问周二：“师傅，家住哪里？”

　　“四川。”

　　“叫什么名字？”

　　“周二。”周二见姑娘对他很和气，又很礼貌，也同样问了姑娘。

　　姑娘说：“我姓田，名叫凤姐娃，就住在山下那个茅庵里。家中只有个老爹，长年害病。因为没有生路，便靠画花样过日子。”

　　周二向茅庵一瞅，门前一棵枫树，树下一张石桌，石桌外一块菜园。周二暗暗记在心里。

　　第二天夜里，周二做梦又到桥上。凤姐娃画了两株并蒂莲花，周二照样雕了下来。第三天夜里，周二做梦又来了。风姐画了一对鸳鸯，周二也雕了一对鸳鸯。凤姐说：“鸳鸯雕得好，不该是块石头。要是这对鸳鸯能在水里游，变成活的，我就和你成亲。”

　　周二抱着一对石鸳鸯，和凤姐娃一同走到桥下，石鸳鸯真的在水里游起来了。周二和凤姐娃也真的在河边双漆跪下，拜天地成亲了。从这夜起，周二做梦和凤姐娃在一块说笑，就像传说中的牛郎和织女一样，两个人十分快活。

　　到了第二年七月七的晚上，周二睡下，在梦里只见凤姐娃抱着一个白胖小子，来到床前，泪汪汪地说：“周二，我们的宝贝出世了。”

　　那周二抱过孩子一看，是个儿子，眼睛和脸庞像他妈，长得俊，耳朵和嘴巴像自己，长得大方，两个人给娃取了个名字叫梦生。

　　凤姐娃对周二说：“我只顾抱孩子，不能画花样，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应当到我家来，和我住在一起。我爹还认不得你这个石匠女婿哩！四川到云雾山很远，你没走过，我在路上给你留根红线，你就顺着红线走。八月十五晚上，我在桥上接你。”

　　第二天早上，周二醒来。也不相信这是梦。他背起锤子和钻子就上路了，路上真有一根红线的影子，他顺着来到云雾山。

　　云雾山下的板桥，真是住着田家父女二人，姑娘真的叫凤姐娃，会画花。凤姐娃夜夜做的梦和周二做的梦一模一样。前边说，周二从四川来到了云雾山下板桥，是什么缘故，就是这个缘故。

　　单说这世上的事，不信去看，都是好事多磨。这姑娘倒是把四川的周二喊来了。可是姑娘没有了。原来，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凤姐娃抱着梦生等他爹，猛听到人喊马叫，知道员外要对自己下毒手了。忙放下孩子，掏出一个窟眼铜钱，砸成两半。一半边自己装上，一半边系在梦生的身上。随后便往影里一闪，逃走了。

　　那员外为啥要害凤姐娃呢？这不用说，凤姐长的俊，有才有貌，偏偏那个员外有钱有势，生着法儿，寻花问柳，他早就对凤姐娃存在歹心了。借着凤姐娃有了孩子，不见女婿，就满口喷粪，还下起了毒手。就这么个原因。

　　只说二更时分，周二赶到小石桥上，不见凤姐娃，只有梦生睡在石桥上哭叫。过细一瞅，梦生和梦中见的孩子一模一样，他更加相信，凤姐娃也一定是真的了。再看这里的山、水、庄子都在梦中见过，而且附近果真有一个草棚，门前一棵树，树下一个石桌，石桌旁一块菜园子。他抱着梦生就住了下来。好在他有好手艺，正赶上重建天台观，他的手艺正好用上，一边想着凤姐，一边带着孩子，就这样生活了下来，成了云雾山的周家院子。

　　注：一九八五年，我去草池湾周家院子采风，周家二先生向我讲了这个故事。他会雕刻衣架，五角钱一个，我买了六个，现在还用着。闻听前不久，周二先生仙逝，载此文，以资纪念。

上一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