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布

    老土布是过去艰苦生活的见证，也是我童年的记忆。头上扎条白毛巾，上身一件漆黑或纯白的土布褂子，配一条黑色的土布长裤，脚穿一双千层底，这是旧时关中汉子典型的装扮。一身的老土布，记录了关中人生活的艰辛与冷暖。

    从记事起，我就经常看到奶奶不停地纺线。每逢闲暇，奶奶都在地上铺一张苇席，席上放一架纺车，双腿盘膝交错，坐在席子上，身旁一只笸篮里盛着搓好的棉花捻子。奶奶右手挥动着纺车，左手熟练地捏着捻子在空中挥舞着，随着纺车的转动，手中的捻子就化作了长长的棉线，整齐地盘在了纺车一端的线锥上。有时在阳光下，奶奶的额头上会渗出豆大的汗珠。有时在油灯下，眼神不好的她，经常纺着纺着就断了线。接好后，“嗡嗡”的纺车声会持续到深夜。

    看着奶奶摇动纺车的样子很美，年幼调皮的我趁奶奶不在，就坐在地上学奶奶纺线的样子。常常是纺车一转动，手里的线捻就扭起了麻花，要么就是断线。发现我动了纺车，奶奶总会很严厉地把我训斥一番。奶奶的纺车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纺出了一家人的生活，让贫寒的家庭多了一份温暖，也让艰苦的日子平添了一份希望。

    纺好了线，奶奶会选一个晴朗的日子，在村里一片比较开阔的地上，斜撑一块特制的长条木板。板上整齐地钉了很多木齿，由于长期使用，木齿已经磨得非常光滑。奶奶将整理好的线筒，一个一个地穿在木齿上，站在一旁拉动线筒，一根根的细线随线筒“唰唰”的转动，汇集成了一条长长的线龙。

    老屋靠近后门处有片空地，奶奶在那里架了一台织布机，将制作好的纺线仔细地搭好，然后自己坐在另一端。唧唧复唧唧，奶奶当户织。一只磨得光滑的梭子，从奶奶的手里熟练地飞出，在密密的线丛间快速穿梭着。奶奶的双脚各踩着一根踏板，一上一下，起落间古老的织布机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夜以继日地歌唱着。一条七十公分宽的老土布，从奶奶的手里一点点延伸开来，从艰苦的岁月尽头延伸开来，一直延伸到我心灵的最深处，让我每次回望岁月，回望曾经那段艰苦的日子，总有一种感动在心间萦绕，总有一朵晶莹在眼中绽放。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奶奶手中的线，也化作了父辈和我身上的衣衫。小时候，我经常穿着奶奶的土布缝就的衣裤，很粗糙，很臃肿，颜色也很老土，一点也不美观。每每看到别的孩子，穿着购买的机纺细布缝制的衣服，我就觉得很自卑，很落伍。经常缠着家人给自己做细布衣服，可贫寒的家庭拿什么去购买细布呀！老土布，也就成了我童年的主色调，没有斑斓的色彩，没有绚丽的外表，只有一种淳朴，一种素淡，一种不乞繁华不求张扬的内敛和厚实。

    老土布，每一道线孔里都洋溢着泥土的芬芳，每一根线路上都折射出劳动者的智慧和汗水。在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老土布，已经从人们的生活中悄然淡出，那股源自土地最原始的芳香，那股来自乡间最天然的美，最淳朴的品性，也只能在记忆中体味了。

    转眼间，奶奶已经去世十年了。奶奶用自己的一生为子女纺就了一条永不褪色的永远温暖的布。在梦里，我时常还能听见奶奶织布的声音，依稀间奶奶辛苦劳作的身影，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在我的思想深处散发着一股幽香。望着奶奶佝偻的身影，我眼里顿时一阵潮湿，朦胧中看见奶奶修长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条长长的土布，从岁月的尽头舞动而来，舞出一种自信，舞出一种坚韧和不屈，也舞出生活的精彩和人生的亮丽。

    老土布，我永远也忘不了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