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惑————王长辛

      二十一年前，我这个毛头小子好不容易从一个偏僻贫穷的乡村走出来，进入了规模虽然不大但却声名远扬的城市开始上起了大学。从此，头开始仰得老高，心里盘算着这辈子一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真真是胸怀一腔热血，但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以后，这种心气更大了，虚浮与狂躁在延伸着个体生命最大的张力。
      二十一年后的今天，我已经四十出头了。经历了人生诸多的风风雨雨，现在想来，那个时候那颗年轻而充满朝气，准确地说是稚气的心是多么的冲动，多么的无知，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那个时候还多少有点可爱，冲动、无知、可爱……都源自于年轻。
      翻看着多年来保存的笔记本，二十岁时扉页上写着：“努力奋斗，追求梦想”；三十岁时扉页上写着：“披荆斩棘，知难而进”；到了四十岁，扉页上写成了：“慎思慎行，扪心自问”。圣人说，四十不惑，我全然不知我自己而今到底惑还是不惑，无论如何，且作一种体验、一种感悟、一种对自我生命的诠释将写出来，以舒解一种情绪、一种理解、一种对客体宇宙的尊崇。
      （一）
      四十岁，蓦然回首，时光如梭，大好时光不知浪费了多少。
      二十岁以后的二十年，恍如昨天，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于是便有了诸多的后悔。记得上初中时，一位四十出头的老师曾经给我们那群玩童说：孩子们，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什么路都有，就是没有回头路。现在想起老师那平实无华的语言，是多么的真挚！时间在不经意间白白流逝，因为白白流逝的时间，错过了对浩如烟海的书卷最佳的学习与探寻，虽然曾经把头抬得很高，目空一切，但是从来没有真正依靠过充盈的知识来支撑过自己。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每每读起余秋雨先生那些脍炙人口的大作，自惭形秽，虽知他固有一番理性思辩的独特天赋，常人无可企及，但是那旁征博引，谈古论今，纵贯中西的知识面和知识点显然是经过日积月累，孜孜不倦，抓住每时每刻而获取的。我在想，未必苛求自己如余先生一样雄辩博学，但任何事情，任何时候必须要求自己有一个刻苦与潜心的过程，有了这个过程，足矣！这个过程就是与时间奔跑。至于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万万企求不得。
      （二）
      四十岁，忽然觉得自己多少懂得些宽容了——无论对人和对事。
      刚参加工作时，看不惯的事还真不少，而对看不惯的人，见面连招呼也不想打，头也不想抬。现在反回来想，其实是很可笑也很可怕的，遇事遇人容易情绪化，不大考虑后果，容人容事的能力极差，判定是非的标准自以为很有钢性，其实并不尽然。也就在今年年初，我即将离开原来的岗位到一个新岗位的时候，同事们要求我说几句话，我说：现在，我才多少懂得些宽容，宽容对于人来说太重要了，好多人以为我在说客套话，我又补充说：“没有宽容，别人难受，自己更难受。为了别人，更为了自己，多一些宽容少一些抱怨也许生活会更加富有诗意，人生会更加丰富和完善。”
      宽容，何许难矣！为什么？我在拷问着自己。因为年轻气盛？因为心胸狭窄？因为肆无忌惮？……依我看，更主要的是因为缺少阅历，虽年轻气盛，却到处碰壁，处处失败；再心胸狭窄，别人受不了可以躲开你，你的周围只有你自己；再肆无忌惮，猛栽一个跟头会头破血流……没有这些阅历，人永远不会宽容，有了这些阅历，就会思考，就会总结，就会主动完善自我，懂得了完善自我，就踏在了宽容的路上。仅此，还远远不够，人要知足。前不久，见到一位长者，他在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上德高望重，也是我一直敬重的良师。见面第一句话：“你身体看上去好多了”；第二句话：“干什么事情都要精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第三句话：“胸襟要宽，能容人，要知足”，我对他说：“我很知足了！”他说：“孩子，要知足，要学会吃亏！”
      屈原，表面上看来，也许是最不宽容的人，因为他不能见容于权贵，但是，屈原却是真正的宽容宗师，屈原的忧郁正是最伟大的宽容，他宽容的根基深深地扎根于土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的路虽显得坎坎坷坷，但屈原的归所却是大江长河、苍天厚土，传颂万代的屈原能够见容于永恒的宇宙，面对着宇宙万物，他随时随地都在动容，随时随地都显敏感，随时随地都“长太息以掩啼兮……”
      （三）
      四十岁，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过如此。
      年轻时也许谁也狂傲不羁过，但真正的狂傲是一种骨傲，骨傲绝对不是对一切的轻视和蔑视。我曾经无限羡慕过那些前呼后拥的喧嚣，我曾经顶礼膜拜过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善，我也曾经领略过那些飞扬跋扈的无知与浅薄，但是，我终于能够看清隐藏在这些现象背后的多是一种失却个体人格的分裂，骨子里少了正义、少了良知、少了道德。我在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丰富体，过于用自己的理性去给别人设定一个框子也许有些过分，但是，人必须明白自己不过就是自己，自己未必比别人优越，未必比别人聪明，未必比别人高尚，未必比别人能善终。
      自己未必比别人优越，这，绝不是自卑，而是对自己的准确判断，只有知道自己未必比别人优越，你才会始终查找自己的缺陷，你才知道怎样弥补这些缺陷，你才能听到真话，你才能不被无耻的奉迎和谎言所左右，你才不至于飘飘然，甚至被别人戳着脊背。
      自己未必比别人聪明，以智力游戏的方式来做人是要担很大风险的，所以人常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在生活中，谁比谁聪明不了多少，小聪明不被人识破，只是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而已。一位领导对我说，千万别耍小聪明，你不说话别人可能把你当傻瓜看，但是总比你自己耍小聪明抢着说话要证明自己是傻瓜强。
      自己未必比别人高尚，总盘算别人多么的卑劣，多么的无耻，乃人生大忌。总把别人向好处想，这样自己会很舒坦的，而且就会向着某一方面努力，自己的心灵就能得到净化和陶冶，与人相处就会多一些融洽，事实上，在操守上每个人实在是对自己失之于宽，对别人失之于严。
      自己未必比别人能善终是一个生命的话题，是一个人气的问题。有万贯家财的人，一旦倾刻破产就有可能自绝于世。曾经显赫一时的达官显贵，一旦失势就可能急剧衰老，因为在他们的骨子里只有金钱和地位，只看重这两样东西的人注定是难以善终，难以有太旺的人气的。
      （四）
      四十岁，生命体征太重要了。就在前两年，我经历了一场不算太大但要命的病痛，记得发病时，妻子摸了摸我的胸口，我笑着对她说，心脏跳动正常，暂时死不了的。我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想起了王立群先生说过，人首先自己要能行，其次要有人说你能行，再次还要说你能行的人能行。那时我就想，其实首先是身体能行，没有一个健康的生命体征，一切都是空谈。
      人的生命，对于宇宙而言，实在是太短暂了，所以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人的健康，对于生命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要追求健康的生命。健康的生命，对于社会对于家庭本身就是一种贡献，我的一位至好的朋友，多年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乐观豁达，竟然多年无人知晓其健康状况极差，这位朋友经过多年与病魔的抗争得到康复后告诉我：“人受到病痛的长期折磨，就不会想的太多了，而唯一念想的就是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劳动来为别人做更多有益的事，能够让自己为别人做事比让别人为自己做事幸福一万倍”。
      正在写着东西，忽然外面狂风大作，眨眼间倾盆大雨如瀑而泄，看了看窗外，电话铃响了，远在珠海的恩师问我最近忙不，可否去玩几天。除了感谢之外我把时间推在了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