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禅意辋川中

  □少 逸

  在盛唐的顶尖诗人中，能够同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齐名的，恐怕只有被称为“诗佛”的王维了。时至今日，他半官半隐的辋川别业故址仍在，他流连忘返的明月清泉犹存。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去处，位于陕西蓝田城西北5公里的嶷山之间，因辋谷水从深幽的秦岭中流出，与诸多溪水交汇，犹如车辋之环辏，所以，时人名之曰：辋川。

  辋川别业，原是初唐诗人宋之问建造的一处山庄，王维买下后，则别具匠心，加以营建构筑，将辋口庄、竹里馆等20多处景物，点缀在清幽恬静的园林之中，俨然一处休闲潜思的净土。如今，那昔日的风物早已被历史的尘埃湮没，但，诗人那颗晶莹明丽的诗心，仍如丝丝跳动的琴弦，撩动着亿万后人的向往之情……

  王维出生在一个笃信佛教的家庭，他名“维”、字“摩诘”，合起来就是“维摩诘”，而维摩诘乃是大乘佛教中的一位著名居士，由此可见王维与佛教的渊源了。

  王维很早就有文名。他15岁游学长安，17岁过重阳节时，曾写下感情真挚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千百年来，每当重阳节，中国人或品赏菊花，或登高怀远，已经蔚然成风。开元九年（721年），刚届20岁的王维进士及第，像盛唐的许多诗人一样，王维以昂扬的激情，高声放歌，创作了许多洋溢着英雄气概和爱国情操的诗篇。

  十三年后，王维得到“谔谔有大臣节”的中书令张九龄的赏识，当年即提拔为右拾遗。对于这个官虽不大却很重要的职务，王维是寄予厚望的，他憧憬着自己能在朝堂之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可时事难料，仅过两年，唐玄宗嫌张九龄“多事”，被免职。王维好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感到官场的险恶。从此，那尊早就蕴涵在心中的佛开始发育成长起来，诗人逐渐习惯于坐禅念佛的所谓“机缘”，进入到一个空无寂灭的大乘佛国之中了。随后，他买下了位于长安近郊的终南别业，同诗人储光羲一起，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正如他说，“中年颇好道（即佛），晚家南山陲”。天宝七年（748年），他又开始经营辋川别业，那里风景优美，“地奇胜”，常常“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傲啸终日”。不然，就自娱自乐，“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时的王维，还经常跟随唐玄宗写一些奉和、应制的诗文，颇得风流皇帝的赏识。但是，唐帝国却正一步步滑向深渊。面对每况愈下的时局，王维愈来愈感到沮丧、消极，他把世上的一切，统统置诸脑后。他创作上逐渐失去了昔日的豪迈，所关心的仅仅局限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他在《酬张少府》中明确宣称：“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然而，王维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难以预测的命运却“关心”起他来了。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不久，长安陷落。玄宗跑得比谁都快，王维来不及“扈从”，被叛军掳到洛阳。一天，安禄山命王维参加宴会，王维虽设法搪塞过去，但那些从长安抓来的梨园弟子却因不愿为这个叛贼奏乐助兴，有的被肢解处死。王维悲愤中写下《逆贼凝碧池作乐》一诗。

  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年，唐军收复两京，朝廷要对“陷贼官三等定罪”。王维为表白自己对朝廷的忠诚，就把《逆贼凝碧池作乐》一诗上呈。唐肃宗一看，其中有“百僚何日更朝天”的诗句，感到王维并没失节，“嘉之”，恢复了他的职务。

  王维是盛唐时期的著名诗人，在开元、天宝年间，人脉甚广，同弟弟王缙一起“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但是，经此劫难，王维深有参透人生之感，再也不愿涉足尘世。他流连忘返于辋川别业，把自己的向佛之心同那里的湖光山色完全融为一体。此时的王维终日吃斋念佛，同僧人为伴，即使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他也无所顾忌，本传说他：“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又说：“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

  王维诗中多次提到独坐、静坐，实际就是佛家倡导“禅定”的一种形式。他在凝神冥思中，有所感、有所悟，在创作上，便推出了大量“以禅入诗”的作品。有山林的灵动、梵界的空寂，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但这类作品，讲佛理的色彩过于浓重，以至于把大自然变成了佛国梵界，其诗的形象、诗的意境，已变得支离破碎，乃至不复存在了，这不能不说是诗人的一大败笔。

  在诗的国度里，王维占据着重要地位。他继承和发展了谢灵运开创的山水诗歌传统，借鉴陶渊明田园诗自然清新的诗风，将山水田园诗的创作推向一个高峰。他的诗作无论是对山川雄阔态势的泼墨大写，还是对人物灵动神韵的精致刻画，都达到了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受到历代的赞扬和称颂。唐代殷璠说：“（王）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宋代苏轼也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如今的辋川，王维的佛心禅意已远离尘世，当年的辋川景致，也淹没在几处山村之下；那“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记忆，也只能到王维的吟咏中去领略了。不过，王维建在飞云山上的别业故址还在，只是这里变成了一座佛寺，叫鹿慈寺，传说是王维为纪念终生信佛的母亲而改建的。1000多年来，几经兴废，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不过，如能将此作为时光隧道的入口，循此以往，“今古一相接”，必将会产生“长歌怀旧游”的功效——果真如此，恐怕也足以慰藉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