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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坪 洪涛
正当全城热烈庆祝“3·29”纪念的时际，我却同一位好友，牵着一匹红色壮马，悄悄的走出西门去金家坪了。
虽然是3月天气，这山国里却还是初春的景色，四围的山野仍是一片萧索气象，只不多么焦黄枯萎微现着藏青色的活气了。细腻柔抚的微风依然轻轻的带点寒意。过了玉带河，便是宽大平坦的川陕公路。友人一再让我骑马，情不可却，只好先跳上了马。这马虽是一匹年轻的壮马，但驯柔沉着，没有一点张狂的习性。我让马儿自由的由缰地走，有时还故意让它慢点，尽量和友人并列前行，便一边扯东拉西的随意闲谈，一边眺望沿途的景色。
这天的天气异常晴和，红日高挂在一望无际的碧空，温暖的抚育着大地。适才脱离寒威压迫的身体，在温柔的阳光的沐浴里格外觉得轻松和舒适。沿途干枯的行道树枝头，已经吐出嫩黄淡青的茁壮的叶芽了，尤其是那垂丝的细柳枝条更见繁荣茂密，简直一片嫩青。这公路是沿着玉带河伸展到远远的四川境界的，河的那面展开着一片翠绿的金黄的美丽的田野，那绿的是麦苗，金黄的是盛开的菜花，似一片鲜艳的油画，又似一张张精致的花纹绒毡。那星散在田间的农家，静静的听不见狗叫也听不见鸡鸣，牛羊们都自由的欢快的散布在山麓荒冢或田畦间牧放，只有一家两家的屋顶上升腾着一缕缕的炊烟。这样更使我怀疑是在看一幕幕精致的彩色影片，或是在欣赏一幅幅名家的水彩画，最可喜的是这可爱肥美的大地，落后的农村，经过了8年战火的洗炼，经过了多少吸血鬼的蹂躏践踏，不但没有被毁灭，没有被伤亡，而且还呈现着茁壮的活气，呈现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那一家家农庄门前未被伐尽的杏树、李树和桃树枝上，都已开放着青白淡红的花儿了，古老破落的茅屋门前，涂染着一点半点的红色白色的鲜花愈益点缀得这静穆清丽的农村更见幽雅素朴可爱。
马儿一直踏着灵活轻快的脚步小跑着，我们因为忙于眺望景色忙于说话，因为被大自然所陶醉，不知不觉已到达金家坪了。望见街头站着的马校长率领的学生欢候，感觉羞渐的不知把脸面藏到那里去好。我本是去散步欣赏春景，这位校长却当是视察学校，精神上增加负担不算，又耽搁了近百儿童的珍贵光阴，这我如何不惭愧呢？幸好友人远远的便告知了我，让我有余地早早的跳下马来，不然那才更难过呢！真应该感谢这位友人呢！
金家坪是一个集聚20余户农家的小村庄，因为位置川陕路旁，所以自然形成一市街的雏形。学校在街后的山麓上，我们一直被那位校长迎进学校去。这是一所联立的国民学校，校址是借用祠堂改成的，虽有些破落简陋，却宽敞宏大，院落适中，如果稍经培修，在这山国里还不失为一所好的校址。校中共有两位先生，一位是青年，另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据马校长谈，这老先生已经是79岁的高龄了，从20岁时的青年起即从事教育工作，直到现在没有改过业也没有间断过。我听了感到无限的崇敬和钦佩。我仔细注意他的身上，穿一件青布大褂，一双黑布鞋子，几缕银丝似的须胡，飘散在胸前，眉毛也是葱根色，面色却红润似童颜。谈起教育事业的前途和发展计划来，他是寄予无限的希望和兴趣的。马校长说，教育孩子读书，老先生一直是非常耐烦仔细和热心的，从没有真正的发气厌烦过，真是一位诲人不倦的老师。从他的言谈主张精神思想里，可以看见他的内心和外表上，写满了诚实负责宁静淡泊……，绝找不见一字虚伪，敷衍势利虚荣。我想目前社会上一般名利之徒，一般以升官发财为职业的人，在这位老人面前将显得如何地渺小和卑污啊！
校院被温和的阳光沐浴着，我走出办公室，站在院地的阳光下，仰望着碧兰的晴空，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望着校门外的田野，回想那位老人自由清淡的生活，突然千头万绪，无限的感慨！无限的仰慕！3年来，我因为个人家庭环境的逼迫，陷在这污浊的小城市小官场，整天生活在虚伪欺骗勾心斗角的势利场中，生活在争权夺利污浊阴湿的空气里，见不着晴天，见不着阳光，简直要使我窒息死了。我疑虑我已有肺痨。这3年悠长的岁月里，我没有自由地呼吸过，高声地歌唱过，我简直是作了囚徒，时刻在渴望自由阳光，渴望自然，我已经感到疲倦，感到垂死的昏眩了。今天抖掉一身轻尘离开囚城，来到自由美丽的旷野，像一只脱离竹笼羁绊的小鸟，感觉无比的轻松和欣愉！看见那位老人的生活，顿感说不出的钦慕，我直想立时离开这阴险势利的场合，去从事圣神的教育事业，整天生活在天真烂漫的孩子群中，生活在自由的美丽的旷野，与儿童为伍，与自然为邻，听流水的歌唱，听小鸟的飞鸣，看流云，看落日，自由的呼吸，自由的歌唱，自由的欢笑，真正的作点有益于人类，有利于社会的工作，那将是如何的快乐和欣愉啊！
轰然一声汽车的奔驰，才把我从甜密的思乡警了转来，我随步踱出校门，极目四野，啊！那是多么美丽的海洋哪，那翠绿的像是海涛，金黄色的像是夕阳反映的彩色光芒，金家坪的几间茅屋在这绿色海洋里，像是一点点的小岛，那田畦上的紫兰色的蚕豆花，像是海洋上羽毛丰美的海鸟，我愈望愈觉心胸宽阔，神志快活，加上一阵柔腻微风，送来一丝丝的淡香，似蚕豆花香，又似田土青苗的微香，简直使我入了甜蜜的梦乡，使我陶醉了！这美，这一片大自然的美，是无字的诗篇，无弦的音乐，无手的抚摸，无味的芬芳，无言语可形容的心灵的快乐。这快乐叫我忘记岁月，忘记一切忧愁痛苦，忘记社会上的强暴和罪恶，我陶醉在大自然深沉的美中，如入大海，浑然自失……
时间总是这样的无情，当我觉察到暖和的太阳已沉过西山边时，心上不觉一痛，愁城的阴影又立即威胁着我了，我3年生活上最愉快的日子，我真有点留恋舍不得离开它，（想起就要离开）我脆弱的心便要碎裂了。
夕阳已落入西山底了，我才怀着一颗惆怅的心，迈着一双沉痛的步子，离开那自由美丽的旷野，天真活泼的孩子，回到阴暗污秽的愁城去，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樊笼，离开这名利场。
注 洪涛，即屈成章，本志有传。本文选自《战地文艺》。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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