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天堂南宫山

    那是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云彩从天之尽头一直迤逦到终南山的顶端。唐明皇的左手牵着杨贵妃的右手，惊喜地长久眺望。他们站立在富丽堂皇的楼宇之上，身后依然歌舞升平，鼓乐声声。
    贵妃侧了头问唐明皇：终南山以南还有山吗？
    唐明皇抬起沧桑的右手，指着终南山的方向。答道：终南山以南还有山，有许许多多的山，相距最近的山叫巴山。
    贵妃的脸颊呈现出芙蓉般的光艳，也扬起手臂，伸出娇贵的兰花指。再启朱唇：那里也有霓裳一样的云朵吗？
    唐明皇低头回望着她，爱怜地答道：是啊，那里有更美的景致，有碧波荡漾的河流，有云中天堂的高山。
    贵妃踮起脚尖，挺起酥胸将目光投向更加遥远的天边。
    就在这个时候，在唐朝晚秋的向晚十分，在层林尽染的天地之间，在莽莽巴山一座形似笔架的山峦之上，一粒种子和着温煦的晚风，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播到了这里。它原本停留在高大的麦吊云杉枝丫上的，猫头鹰发现了它，扑上去啄食，枝丫晃动，没有啄着。一只红头绿尾的画眉噙住了它，在林间飞翔。它准备在食欲最旺盛的时候，消化掉这枚在它生命历程中从未经见过的肥硕种子。光彩照人的金丝鸟追随而来，喜鹊也来助阵，八哥是最后一个参与争夺食物大战的。但它们都没有成功，谁也没有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画眉且战且退，种子终于从滑润的口腔飘然而下，瞬间便被奔驰在云雾花草中的毛冠鹿踩踏进肥沃的土壤里。入夜以后，从香果树、水杉、杜仲、珙桐、水青树、山白树上滴落下点点露珠，这枚异常饱满的种子便更加丰满，更加茁壮，后来，就喷薄欲出了。金猫在天麻、黄连、延龄草间穿梭，岩羊在林间徜徉，狗熊野猪与它为邻，云雾萦萦，泉水咕咕。种子很快长成了小树，有了树的姿态以后，欢天喜地的花鸟树木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棵栎树。
    春兮秋兮，它就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脚下的沃土，身旁的古树，和那古树上的藤蔓、苔藓和林芝。藤蔓春绿秋黄，苔藓寂寞生长，灵芝熠熠闪光。树叶，绿了、黄了、红了、飘拂了。鸽子花，开了、白了、萎了、消散了。鸟儿和野兽，出生了、恋爱了、生儿育女了、作祖爷爷祖奶奶了、魂归故里了。栎树一天天长大，一年年成熟，一百年一百年的伟岸。夏雨冬雪、禽虫鱼兽、云卷云舒、流水潺潺。所有的生灵都变得脆弱、细微和过眼烟云。唯独这枚盛唐时期的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傲然着气势磅礴，飘逸着大唐风骨，成为方圆百里家喻户晓的神树、仙树和精神依托。人们在车水马龙的地方，传递着巴山顶上有棵神树的消息。善男信女们便走在宽敞的大路上，走在开满荆棘花的山路上，淌过小河，跨过小溪，攀缘而上。累了，坐在溪边观望水中的娃娃鱼，和娃娃鱼比试谁的叫声更像幼儿啼鸣。渴了，掬一捧山泉水，神清气爽，酣畅淋漓。饿了，山栗子、八月瓜、山核桃是再普通不过的野味。从山清水秀的山脚下，跋涉到云雾缭绕的山巅，将香烛和黄裱焚烧在栎树下，就在他们一磕头、一跪拜的间隙，一个巨大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不是别的，而是这棵被公认的神树变得古怪起来。栎树遭了雷劈，遭了虫蛀，树叶凋零，树干崩裂，显出一幅枯死的样子。主干主枝上寄生的樱桃、忍冬、花楸、常青藤、云雾草不但开花结果，而且郁郁葱葱，大有遮天蔽日、华盖天涯的气势。从此，神树仙树的逸闻趣事随风飘扬，远播四方，被更多更远的人们知晓和拜谒。
    有人已经不满足只在笔架山上烧香朝拜，短暂停留，心怀感激和虔诚的人们在栎树不远的地方建起了南宫观。有诗为证：“平利西北有名山，中峰金顶顶上天。左右秀峰成笔架，靖康二年南宫观。”当时有庙宇19间，道士十余人，香火旺盛，远近有名。也就是说，北宋靖康二年就有了南宫观。清嘉庆年间，南宫观曾改为观音殿，成为佛教寺庙。嘉庆二十五年（1820）七月初二，主持宏一达慈和发众达慈自觉大限将至，全迦趺于木质莲盆内，弟子跪拜于前。二人题偈一首。语毕，二人溘然长逝。弟子分别修建舍利塔，将临终偈语刻作塔铭。清道光年间，舍利塔崩塌，暴露出的肉身法相不胫而走。光绪年间，有人将肉身背至县城，供奉在城隍庙内，后来又被信徒背到另外的地方，惨遭破坏，不了了之。
    斗转星移，时光如梭。1979年，一名香客从坍塌的舍利塔孔洞内发现了一具呈黑红色，软组织尚有弹性，左手五指并拢，右手扶膝，怀中钵内置有如意，正襟端坐作诵经状的不腐肉身。这一消息在陕渝鄂边境很快传开。据最早看到古尸的游客讲，当时肉身呈鲜活之色，按摸有弹性，头皮发根扎手，美髯略有半寸，银白纯净，面部完好无损，须眉历历可数，视之如一清瘦长老正坐蒲团数那念珠，其神态栩栩如生。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近二百年的肉身不腐不烂，堪称奇迹。如今，这位百年不腐的高僧被供奉在专为他修建的真身殿内。
    而与之相望的千年古栎，在这个时候，又发芽复活，死而复生。和十年、百年、千年前一样，藤雾缠绕，树上长树，生机盎然。
    香客和游人由远而近，来了去了，去了来了，转眼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笔架山改名叫南宫山，被确定为国家级森林公园。在千年古栎和真身殿上方，就是悬崖峭壁的金顶。金顶也是南宫山的主峰，终年隐于云海，沉浮雾中，缥缥缈缈，如梦似幻。《砖坪县志》（砖坪县是岚皋县的曾用名）记载：“顶有方池，大旱不涸。”在那高山顶上，观赏巴山日出，是众多游人和香客的夙愿之一。气吞山河，红日满天，人在天上，天在人间，吸引着博爱的人们。但这样的旷世胜景很少有人身临其境。一块朽木成为到达金顶的必由之路，所幸古藤悬浮，游客可以攀藤登梯而上，现在已经修有坚固的登顶小路。或许因了南宫山众多的传说和神奇，因了心中的向往和迷恋，四川一位会看风水的半俗之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南宫山。经过周密观察，精心准备，让人作了一口巨大的木缸。酒足饭饱之后，请几位乡民将木缸抬到金顶水池旁边，自己盘腿打坐于木缸中，腿前点上菜油灯，命人将木缸盖钉上。多日以后，他没有升天，也没有变成肉身高人，而变成了一堆普通的乱坟。帮助他金顶升天成仙的乡民也因为过失杀人获刑。这是一个真实的闹剧，其实也是南宫山在人们心目中的魅力和影响的实例。
    南宫山还有许多传说和故事，豆腐岩的仙女，海螺石的回音，二郎坪的孝子，火山岩的神奇，等等一切，都是与亲情、友情、爱情和历史有关的美妙故事。这些故事腾云驾雾，飞过秦巴山地，远播海角天涯。至于它的石林芳草、十里红樱、丹枫秋色、红桦依依、杜鹃含情、古藤幽谷、大鲵漫游……只是附带之物。天然氧吧是越来越被世人关注和青睐的名字。
    这座耸立在陕西南部岚皋县境内，海拔2000米以上的秀美山峦，有了更为新颖的名字——南宫山国家森林公园。我也为家乡这座名山取了另外一个名字——云中天堂南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