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锋小小说二题

做一天义工

读大三的吴倩影随父母回陕南老家过年。回到老家的第二天，吴倩影对老爸说：“我准备做一天义工。”

在省城做编辑的老爸吴春剑之前一直认为女儿不懂事，本想借这次回老家过年，找时间好好给她讲讲道理。现在，听了女儿要做义工的想法，老爸瞬间觉得女儿长大了。

“做义工好啊，可以帮助别人，也可以锻炼自己。你看看，村里好多老人多孤单，他们的子女在外面打工还没赶回来，或许为了一点加班费就不回来了。你可以陪老人说说话，打扫打扫卫生，或洗洗衣服；还有，你也可以帮那些留守儿童，给他们辅导辅导作业……”老爸建议。

“我发现邻居魏叔和李婶就很可怜，他们行动不便；他们和小儿子魏涛住在一块，魏涛一家还没回来。我问李婶了，魏涛一家年前才能回来。我发现他们屋里特脏，床上被套和床单黑乎乎的……”

女儿是有心人，已经发现身边就有需要帮助的人。老爸为自己的粗心而惭愧。

蓝蓝的天空飘着丝丝云彩，微微的寒风也不怎么冷。吴倩影吃过早饭，戴着皮手套就去了李婶家。

两个老人依偎在火炉旁烤火，听吴倩影说要给他们洗衣服。李婶忙说要不得，过几天儿子儿媳回来会洗的。吴倩影说他们回来要准备年货，忙不过来，说着就来到洗衣机旁。李婶家里有台双桶洗衣机，但是老人不会用。

吴倩影让老爸帮忙把洗衣机抬到院子里的水龙头旁，就进屋搜索李婶家的脏衣物。老人床上的床单被罩，魏涛床上的床单被罩，还有老人的脏衣服，像小山似的堆放在洗衣机旁。

洗衣机欢快地工作当中，吴倩影拿起扫帚把李婶家里里外外的卫生也打扫了。吴倩影脱掉羽绒服只穿着保暖内衣，忙活起来一点也不冷。

太阳真给力，上午洗的衣物到日落西山，统统干了。吴倩影为李婶叠好衣服，套上被罩，铺好床铺。老爸过来参观，为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一天的劳动，吴倩影累了，但她很高兴。义工真好，帮助了别人，快乐了自己。

几天后，魏涛一家从城里回来。当天晚上，魏涛和媳妇黄雅莉来到吴倩影奶奶家。魏涛提着一袋面粉，黄雅莉提着一桶金龙鱼调和油。他们感谢吴倩影帮他们洗衣服打扫卫生。

 “你帮了我们，我们若是不知道感谢，还是人吗？”魏涛说着，放下面粉准备离开。

“我是做义工，做义工是不求回报的。”吴倩影说着，把面粉和金龙鱼油推到了魏涛身边。

“我知道你是大学生，品德好，但是你做你的义工，我感谢归我感谢。”魏涛又把面粉和油推了过来。

“求回报，就不是做义工了！”吴倩影高声说。

吴倩影坚决不要面粉和金龙鱼油。魏涛和黄雅莉没办法，只好提着面粉和油离开了。

第二天大早，魏涛送过来二百块钱，说：“我知道你们不稀罕面粉和油，这钱你就收下吧。”

吴倩影说：“叔叔在城里打工，可能听说过义工是怎么回事吧？义工就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收取任何报酬。”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城里人的事，我们是农村，农村就应该按农村人的规矩。”

吴倩影也不要钱。

“就算叔叔给你的压岁钱好了。”

吴倩影仍不要。

魏涛不高兴地离开了。

一会儿，黄雅莉过来递给吴倩影四百块钱，说：“我知道城里干活是按小时算的，一小时五十块钱，你给我们干了一天活，四百块钱你看怎么样？”

吴倩影哭笑不得，说：“我不是嫌钱少，我是真心帮两位老人。”

黄雅莉见吴倩影竟然四百块钱也不要，气呼呼地离开了。

“这样吧，你去给他们说说，就说你帮老人是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让他们接受了帮助感到心安理得。”老爸建议。

吴倩影来到魏涛家里，说自己并不是纯粹帮助老人，她有自己的目的。吴倩影这样一说，魏涛和黄雅莉露出笑脸，不再坚持给吴倩影钱了。

正月里，吴倩影在村里玩得无忧无虑。一天，她去上院魏祖银家找魏巧然玩儿。走到魏巧然家门口，听到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现在的大学生鬼精得很，口口声声说做什么义工，还不是为了自己……”

吴倩影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屋了。

打豹子

老家，老父亲，是我的精神寄托。每当我郁闷，或是工作上不顺心，我就回老家。坐在老家的小河旁，听潺潺流水，看往来翕忽的鱼儿。晚上，坐在院中的核桃树下，和父亲就着几碟小菜，小酌几盅。父亲当过兵，打过仗，做过十几年的村支书。在父亲谈古说今当中，我的心情便像疏朗的星空一般沉静下来。

一年来，我经常为儿子董裴的学习而烦恼。初中我给儿子代着课，儿子还算听话，每次考试在班级前五名。中考，儿子顺利考上县一中的重点班。儿子上高中，我给他定的目标是名牌大学。县一中在五公里外的城郊，儿子不在我的视力控制范围内了，我总感觉他的学习出现了问题。数字能说话，中考时他58名，高一考试他78名，高二又倒退了十个名次，高三第一次月考，儿子的成绩没有长进的迹象。

几天前，我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我咬着牙，说：“你考不上一本，就别再读书了！”

“我还不想参加高考呢。”儿子昂着脑袋说。

儿子的这句话可把我给气坏了。想想我桃李满天下，自己的儿子可能考不上好大学。我心里那个难受啊，没人能理解。儿子回到家里，整天呆坐在电脑旁，任凭我和他妈磨破嘴皮，儿子就是不愿去学校了。我恨不得把儿子捆绑起来，用皮鞭抽他的心思都有了。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我对着月亮唉声叹气。已经七十三岁的父亲听我絮絮叨叨说着他孙子的不好。父亲安慰着我，劝我喝酒。父亲说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上学不安心，老是说肚子疼，却跑到河里抓鱼。父亲说我不愿意上学，就给我找另外一件事做。父亲把我弄到山坡上，跟着他劳动了三天。第四天，我就乖乖去了学校，后来上学再也没敢分心了。我很愧疚那时的不懂事。

“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家打豹子的事？”父亲忽然对我说。

父亲的问话把我带到快乐的童年。我的眼前似乎跳出一只斑驳的豹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豺狼猎豹经常在村子附近出没，大白天饥饿的豺狼会叼走牛羊牲口，所以放牛羊要随时提防狼豹咬牛羊。有时候豺狼和豹子，还会进村叼走小鸡、小猪和小狗，甚至还叼小孩。

一天下午，父亲在院门口忽然大叫起来：“打豹子啦！打豹子啦！”邻居也被惊动了，个个拿着薅锄和木棍冲进院子。我和哥哥每人操起一根平时打仗用的木棍，挥舞着跟着父亲冲到后院。

“终于让我撞上了，我要让你尝尝榔头的厉害。”父亲挥舞着榔头，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家被豹子叼过一头猪、一只羊，还有三只鸡。我和哥哥也对豹子恨得咬牙切齿，我们把木棍攥得紧紧的。我听过父亲当年打鬼子的故事，加上那时村里一群半大的孩子，整天玩的游戏是打仗，每人拿着棍棒冲啊杀啊。现在，钻进我们家院子的豹子不就是我们的敌人吗，我们拿着木棍就冲了上去。

豹子被众人围在院子里，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嘴里发出似乎是求救的低吼声。我发现豹子虽然在众人围攻中，但是它的眼神还是凶巴巴的。在我惊讶当中，豹子猛地朝我冲过来。我抓住木棍本能地一跳，豹子从我身边冲过去，径直朝我家后门的方向窜去。

“打死它！”邻居们大喊着，追了过去。

我们赶到后门，后门洞开。豹子已经不见了。我们家后门连着一片竹林。豹子已经穿过竹林逃走了。

“董老大，你咋不把后门关紧？”邻居们见跑了豹子，冲着父亲抱怨起来。

父亲一拍脑门，沮丧地说：“我只顾了打豹子，忘了关后门。可惜，可惜，让它给跑了。”

邻居们唠叨着散去。

“那时一张好豹皮要卖80块钱吧？”我看着月亮下面的父亲说。

“可不是吗。那时80块钱是一大笔钱。”父亲幽幽地说。

“可惜了。后门没关上。”

“假如后门关上了呢？”父亲的烟头在月亮下红得像一簇桃花。

“我们就抓住了豹子，打死它，剥了它的皮。”我肯定地说。

“不对——儿子，你说实话，你当时怕不怕豹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怕。”

“不只是你怕，你哥也怕，你母亲也怕，你小脚奶奶更怕——我若是把后门关上，把豹子逼上绝路，它就会冲向你们。”父亲的烟头仍在月亮下闪着红光，父亲接着说，“人啊，若是被逼上绝路，人比动物还可怕！”

我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我回到城里，还好儿子去了学校。我担忧地给儿子打电话，问了一些他生活上的事情，最后我说：“儿子，学习只要你用心就好了，至于今后的路，我想你是会走的；假如走不下去时，回到家里，我和你妈会给你饭吃的。”

那头的儿子说：“你把儿子想象的太差了，我不至于今后回家要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