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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故乡几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家的次数愈来愈少,可还是常常记着故乡村庄的。年前,回家给父母上坟,顺便在村子里转了转。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村庄还是挺大的,人口也委实不少。全大队由七个自然村组成,六百多口人,占据着方圆十余华里地盘,村人们就在这块土地上闹腾着世事,倒是蛮红火热闹的。
那是大集体时代,一切都是统一管理。统一学习开会,统一修田打坝,统一积肥耕作,统一收割碾打,统一记分分配,统一上工收工……书记、队长一声令下,大家只按要求动作就行了。
农忙时,以春种夏锄秋收为主,而农闲的冬季,队里往往将男女劳力组织起来,集中到一条沟里或一座山上,不是填沟造地,就是劈山修田。工地上彩旗飘扬,歌声嘹亮,尘土飞扬,人来车往,一派繁忙景象。我不知道村人们哪里来的劲头,早上一顿熬酸菜蒸糠窝窝,硬要撑到太阳落山才能回家吃饭。整整一天,只是中午就地稍事休息,但并不食午饭。除此而外,都在忙碌地劳动着。村人们已习惯了这种生计,竟然毫无怨言,也不偷懒,一个劲地埋头苦干。有的寒冬腊月穿着单衣,挥舞着铁䦆,汗流浃背,有的干脆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大干,那劲头真有“敢叫日月换新天”之气魄,令人热血沸腾,催人泪下。
临近年关或过罢年正月,大地尚未解冻前,往往是积肥送粪的好时节。队长引领着众男女(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学生娃娃)将牛圈、羊圈、驴圈里的粪土挖起来,把场禾旁的杂土铲起来,装在筐子或口袋里,一筐一筐、一袋一袋背到山里,堆成堆,浇了水,外边再裹上泥巴,进行沤制,为开春耕作做准备。那活儿虽然又苦又累,人又饥又渴,但因为是集体劳动,男女一起,相互嬉戏,热热闹闹,早把劳苦饥渴抛在脑后。
当然,农闲季节,村人们也忘不了娱乐。娱乐的主要形式是闹秧歌。有时在腊月,有时在正月。乡下人一代教给一代,似乎都会闹秧歌。稍一组织,简单地走走场子,一支男女老少几十人参与的秧歌队就闹腾起来了。乡里人不同城里人,没有华丽的服饰,也没有涂脂抹粉、百般打扮的条件,一切因陋就简,穿了红袄子、绿裤子、花鞋子,扎了长辫子,两个脸蛋上随意抹上两疙瘩红,手里拿了扇子和红绸带,就扭达开了。伞头呢,往往是由村里那些半老汉狂人来担当,头上拢着白羊肚子手巾,腰里扎着红腰带,高擎着一顶五颜六色、土洋结合的大花伞,身子扭动得像水蛇一般,引领着秧歌队不断变换着队形和花样;那些爱丢狂的人,或男扮女妆、或女扮男妆,脸上画得挖眉二道,耳垂上吊着棉花蛋,手里提着瓢葫芦或旱烟袋,使出浑身解数,百般献媚,惹得观众捧腹大笑。那些二不愣子后生呢,自然也就充当起了锣鼓手,他们使出吃奶的劲儿,猛烈地击打着,把整个村庄震荡得地动山摇。乡村人家一般讲究,村里每年应动动锣鼓家具,让秧歌队在院子里转一转,誉为“踩院子”,这样一年四季就会平安大吉。所以,村里一旦组织起了秧歌队,除了集中闹腾外,往往还要一户一户“踩院子”。秧歌队来到家院里,首先红红火火地闹腾上一阵子,然后由伞头根据这户人家的光景和人丁,即兴编唱几首祝福道安的秧歌,主人便会笑盈盈地拿出糖果、瓜子、香烟来招待,有条件的还要给秧歌队管饭,以表达感激之情……
还有,夜里开会。一村人集中在村里大户人家的窑洞里,学文件、念报纸、传达上级指示、合计村上的大事小事,气氛既严肃又活泼。还有“抬楼子”祈雨。还有冬天夜里一群人凑在一起说古朝、听说书等等。至今仍历历在目,倍感亲切。人们似乎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满足了这种生活现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倒觉得蛮自在的,哪管外面的世界了……
可是,几十年后的今天,乡村里这种场面、这种氛围很难再现,有的地方甚至没有了。乡村外流人口很多。先是有点文化、有点头脑的年轻人,再也抵挡不住外边世界的诱惑,再也不愿下死苦了,走出村庄,离开土地,或外出打工,或做起买卖,或当了小包工头,不几年就变成了城里人,发家致富了。后来,不少村人,包括一些上了一定年纪的人,看到外出人的生活过得是如此幸福美满,就再也在乡村里待不住了,也靠着自己的一技之长离开了村庄,各奔东西,到外面闯荡世界去了。有的干脆举家搬到了镇街、县城,甚至市里、省城去住,使得故乡村庄人口愈来愈少,有的村庄甚至成了“空壳村”,显得很是荒凉、寂静。即使村庄里还有一些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知道外出派不上什么用场,只好待在家里,靠种几亩薄地、养几头牲畜和政策性补贴为生,艰难地度日等老。前不久,我碰到乡下一个同学,他唉声叹气地对我说,现在农村遇到“白事”,连抬杆打墓的人都凑不齐了。
大哥和大嫂现仍住在村上。他们之所以没有离开村庄,主要是大哥一直担任着村党支部书记,责任在肩。同时还要照看老坟,我们敬爱的父母已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另外,一生与土地为伴的大哥,压根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过不惯城里人的生活。
我问大哥:“现在村里住有多少人?”
大哥说:“不上一百人。”末了,他进一步补充道:“有的自然村剩下三五户,有的只留一两户,个别村子一户也不住了。”
“噢,也就是说比原来村庄里住的人少了百分之八九十!”我自言自语着,“难怪回到村里冷冷清清,半天碰不到一个人。”
我又问大哥:“种地收成咋样?”
大哥说:“不怎么样。且不说旱涝问题,单从下种来说,随着退耕还林后植被的恢复,野鸡野兔多了起来,下到地里的种子还没等发芽就被那些野物刨得吃了。就这,种了吃,吃了种,作务一茬庄稼,有时会反复好几次!”
晚饭后,我毫无倦意,就让大哥领着我到村庄里走走看看。说实话,我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村庄是很有感情的,那山那水那路特别是那人,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常常想起来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
走到每户门前,我不由自主地唤起主人的名字。我叫二猴,二猴不答;我唤虎娃,虎娃不应;我喊成仁,成仁也没有回声。“保生呢?保生的父母呢?”他们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我的呐喊声,满村庄悄然寂静,只有我的声音四处回荡。
大哥分明已感到了我的困惑,便应答说:“不要喊叫了,他们早就离开村庄了。”
“去哪里了?”我急切地追问。
“二猴上了内蒙,虎娃下了延安,成仁一家住在了县城,保生一家也迁到了市区,而他的二位老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大哥的一席话,让我很是吃惊。我正在发愣时,大哥接着话茬:“看来咱们这里没办法生活了。你们都住在城里,过一段时间等我把村支书辞了也要进城住的。”
“那父母的坟谁照看?造下的黑压压的林子谁管护?所承包的土地谁耕作?”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唉!”大哥喃喃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村庄都快消失了,人都往集中居住区转移,看来谁也阻挡不了这种势头。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后边再说吧!”
是呀,谁也阻挡不了这种势头。我不知是喜还是悲,半天回不过神来。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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