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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小时候看戏的事，心中就有一股暖流淌过。
我家在黄土高原，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视，文化生活比较落后，看戏便成了大人孩子的一件乐事。记得我还没上小学，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中午吃饭常和邻居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凑在一起，听大人说哪里有戏，准备晚上收了工去看，害怕大人不领我们，几个孩子就悄悄商量如何去。我年龄最小，总怕漏了自己，偷偷记了时间和地点，一下午心里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不得安宁。太阳刚刚下山，大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个一伙，五个一堆，互相吆喝，有说有笑，相跟着去看戏。我早已经过软磨硬泡，取得父母的同意。妈妈像往常一样，给我打发一、两毛钱，千叮咛，万嘱咐，我的心早已跑到十来里外的戏台下，哪里还能听得进半句，只“哦、哦”地答应着。由于家庭成分不好，父母心情不好，常不看戏，又放心不下我，往往给家族中亲近的人安顿再三，“戏完了可不敢忘记叫娃，记着一起回来”。
我的看戏情结大概就是从那时形成的。说来可笑，看了那么多场戏，直到现在我还没完整地看完一场本戏。现在看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是看戏，充其量是在看热闹。那时候人都穷，村子请的大多是“家戏”——十几、二十来人组成的业余戏班子，农忙时侍弄庄稼做活，农闲时临时搭帮，服装道具也简单、陈旧，但价钱便宜。县剧团的条件好，演员专业，只有遇到每年一次的物资交流会时，镇子上才请得起。小时候我就跟在大哥哥和大姐姐后面，一路小跑去看的多半是村子里请的家戏。走了三、五里山路赶到外村，往戏台子底下一趴，只看见台上红红绿绿，你出来他进去，煞是好看。刚过一阵，后面就有人连拥带挤，扭头一看，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怕得我赶紧回头再往台上看，刚才看的那点戏情和内容早已连接不上了。接着，眼睛也不争气，硬是往一起挤，揉一揉，马马虎虎看不了一折，便睡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戏完了，同村的人你呼他喊，站在一起清点人数，看到确实都来齐了，就高高兴兴回家。一路上，你一句，他一句，说着剧情，随着剧情的悲喜而悲喜，人们一阵兴奋，一阵激动，还有为剧中人抱打不平的。我就曾为窦娥和秦香莲流过眼泪，虽然那时还不省人事，但从秦香莲拖儿带女、艰辛寻夫的脚步中，已体会到了人生的艰难。窦娥呼天抢地、悲愤无奈的哭泣，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更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遇到我们村里请戏，心里就有了过节的感觉。开戏前的准备工作就已热闹非凡，搭台子，摊派饭，请舅妈，叫姑娘，全村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妈把玉米面压的“钢丝饸饹”晾了再晾，再蒸上两锅馍馍，专等客人来了一起吃。我的舅家、姨家离县城近，不大稀罕看家戏，姑姑们常是到奶奶家吃饭，我家是最清静的，能感觉到这时妈妈和我一样遗憾。偶尔有一两个远房亲戚被我硬拉到家里，妈妈便热情接待，高高兴兴地准备饭菜，一点也不嫌麻烦。村里戏台子的结构，我看过几次，发现后台是看戏的最好地方，不等锣鼓家伙敲起来，就悄悄地藏在台后，看见饰演秦香莲的漂亮女人正在为自己做发饰，用黑黑的头发一圈圈绕在明亮的扣子上，然后连起来，往额上一挂，便成了一件很不错的行头。尤其有趣的是，有的演员刚才还演丞相，回到后台把胡子一换，就成了皇上，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演艺圈说的那种“客串”。有时，秦香莲拉的一双儿女凑不齐，叫上村里长相好看又胆大的小孩顶替，我想上去又不敢开口，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台上表演而后悔不已。
孩子们还沉浸在看戏的快乐中，老师已经开始教授新的内容了，每次看戏都觉得时间太短促了，我好像从没有看够过。我们村常在春天请戏，但关于戏的话题却能持续到秋收之后。人们对戏曲的内容和演员的技艺津津乐道，每当看完一场戏，剧中比较典型的人物形象就会被用作个别人的外号在村里流传。前院的粉莲婶子因为人长得漂亮，就被唤作“窦娥”，而调皮的拴柱爷则被称为“张驴儿”，这些特别的称呼有时就是村里人的评价，久而久之竟然代替了真姓名，这大概也是在家乡才有的现象。
长大后几乎失去看戏的机会。前两年在省城进修，心里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看一场真正的秦腔，两年时间匆匆忙忙过去，我的心愿竟未能实现。在家里也能收到陕西电视台的《秦之声》等戏剧栏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没有了幼时的冲动和激情。家乡的戏台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依然红红火火地搭起，但是我已经过了想看戏就能趴在台下的美好时光。只是在春天的梦里，不时有锣鼓声响起，还夹杂着母亲深情的叮咛：看完可不敢忘了叫娃，记着一起回来……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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