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说 我 的 母 亲

说  说  我  的  母  亲

 ( 作 者:刘 应 兆 )

（我母亲2011年4月30日去世，谨以2007年4月21日的一篇博文纪念）

    今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我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窗外的晨曦，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书，我一眼就看出来看的是我儿子订的《创新作文》。那一刹那，我深深的被感动了，因为我妈今年已经83岁了！

    我妈并不是所谓的“名人”，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一个不为人知的默默无闻的人。但在我心目中，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最伟大的女性，最伟大的母亲。

我妈的一生可以用坎坷来形容，小时侯养尊处优，是大地主家中的小姐（我外公是解放前陕西省的督学，我大舅舅是陕西省平利县的保安团长），当时在这样的家庭中女孩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我母亲读完了小学，读初中（初中就是在我工作的学校读的，那时叫黉学）。初中读完后，嫁给了一个地主家的儿子。没两年，全国解放了，丈夫被判劳改，自己带着不满一岁的儿子艰苦地过了两年。迫于生计，与前任丈夫离婚后，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出身中农，只读过不到一年的私塾，由于我奶奶死得早，我叔叔姑姑们又很小，不到12岁的他因为是家中的老大，就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但是他从没有放弃学习的机会，只要是农闲的时候，总要找本书来读，晚上守野猪（秋天庄稼成熟时，山里的野猪、熊等野兽会下山来享受胜利果实，农民们不得不通夜守侯着自己的果实），在窝棚里，点着煤油灯，一看就是一个通宵，遇到不认识的字和不懂的句子，就积攒起来，跑几里地去问老师，问稍有知识的人。就这样靠自学，成了当时乡里少有的几个识字的人，解放后，当上了乡里的财粮（就是会计）。（父亲的自学精神一直激励着我，对我的教学也产生着较深的影响。）

我妈嫁过来后，虽然在生活上仍然艰苦，但政治压力减轻了不少。由于有文化，她还当过几年小学老师。57年以后，由于反右扩大化的影响，她只能离开教师这一行业，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我是文化大革命那年出生的。在我上小学后，总听着父亲说我妈的学历比她高，是初中毕业，而他只读过一年书。但我从来没看到她看过书、写过字，反倒是我父亲经常看书，而且是那种竖排的古书，我从来不知道我妈有过如此的经历。但是有一种印象老停留在脑海里，那个年代经常有运动，什么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之类的，一有运动就要开会，我妈经常被叫去开“五类分子”会，有时三更半夜就被叫走了，第二天又得正常上队里干活。每次她被叫去开会，我们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但第二天看到她平安地回家了，而且脸上挂着笑容，我们的心才会放下来。农民们在生产队里劳动，中午通常是带上干粮在别人家搭伙，而晚上收工后只能回家吃饭，我妈总是匆匆跑回家，灶前灶后忙着做晚饭，年复一年就是那样的日子。所以她哪有时间看书？那个年代她又怎么敢看书？说不定就是一桩罪名。在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我妈总是以乐观的态度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我们可以对父亲的面部表情习以为常，但我妈如果不高兴的话，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我父亲很严厉，只要你犯了错误，他一声吼出来，会把胆吓破的。小时候看着我的哥哥姐姐挨打，真是心惊肉跳。可能我是最小的一个，父亲对我有所偏爱，或许我胆子比较小，我却从来没挨过打，但挨批却是常事。父亲准备了一根很粗的竹根，挂在墙上，警告我们说，谁犯了错误，竹根伺候。

我妈从来不打我们，但也不袒护我们，我们犯了错误，挨批也好，挨打也好，从不护短。事后总是给我们讲道理，为什么挨打，应该怎么做，让你心服口服。这可能是我们从小在父亲严厉的批评和管教下长大，却没有出现有些孩子那样逆反心理的根本原因吧？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看书成了我最大的爱好。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从父亲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一本好书——《三国演义》，可惜是繁体字，竖排，前边缺了若干页，后边也一样。我一接触到这本书，就被它吸引住了。很多字我不认得，不过没关系，父亲教我说，是字不是字，认个半边字。别说还真管用，至少我知道大致的意思了。我常常由于痴迷于书中的精彩情节而忘了吃饭，这时我妈就会很耐心的对我说，先吃饭吧，吃完饭再看也不迟呀。

我父亲最好客，只要来了朋友、亲戚，总要倾其所有招待，很多时候来了客人，可能就是找口水喝，歇歇脚就走，但他高低留着不让走，要客人吃了饭再走，然后吩咐我妈做饭。可是家里已经断粮了，哪有什么可做饭的？于是，我妈就从后门溜出去，走一里地的路，到别人家借点粮食，风风火火赶回来做饭，从无怨言。

再后来就是读初中、读高中、上大学，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每次回家，父母总要勉励我要努力学习，家里再困难也会让我读书的，当然前提是能读到哪里就是哪里。

再后来就是我师专毕业，回到家乡读初中时的母校教书了。但家里仍然生活很艰苦，父母每天都要在田里、地里劳作，一年辛苦下来，交完各种税费，种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我还是没有看到我妈看过书。

 87年腊月，我父亲被查出食道癌晚期，手术都无法做，只能保守治疗，而我在学校代着两个班初三化学课，还有一个初三的英语课，还当着一个班的班主任，只能每星期带点药和营养品走三十多里路回家看看，一切靠我妈日夜操劳，又要照顾病人，又要照看地里的庄稼。88年10月，父亲去世了，不到一年时间，我妈掉了10多斤肉。

89年秋，我调到县一中教书，母亲一人在山里生活，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放寒假时我回家，晚上看到她拿着一本书在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看书，很好奇。她说，我一个人在家，白天好说，有忙不完的事，可到了晚上就难办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我把你父亲的那些书找出来看，看着看着就上瘾了。我听了，眼泪就出来了。

91年，我结婚了。当时只有一间不到20平方的房子，我向学校要了一间柴棚，刚好能支下一张床，把妈接了出来。第二年，我的孩子出生了。从此，照顾孩子、做饭等基本上都是她替我们做了。现在，我孩子15岁了，马上就初三毕业了，家里条件也比以前好了不知有多少，就拿住房来说，由一间房，到两间房，到60个平方的经济房，到90个平方的新房，现在我们住的是110个平方的房子。

每天晚上，我妈都要把中央8套或一套的两集电视剧看完后再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肯定起床。

 我妈从来没教过我一个字，一道题，那她到底给了我什么影响？我认为首先是对生活积极的态度，永远乐观、积极，其次是对人真诚，对后代无私的、不求回报的爱心…… 

                                         （录入、编辑：张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