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出秦楚

人间正道出秦楚

章登畅

两千年前的秦岭，除过为秦国提供巨大的物质财富与生态屏障外，应该说不是多么被人熟知或吸引眼球的。不然，项羽怎么会很大方很随意地将巴蜀天府之国汉中四川如弃敝履般的打发了刘邦呢？就连刘邦本人和他的难兄难弟们，也未必料到后来斩获的一切都与秦岭有着瓶罄罍耻芝焚蕙叹的天机。

秦岭横亘东西，截然南北，崇山峻岭路千条。鸟兽猎人和尚道姑兵匪逃犯农夫商贾官宦文痞别行其道，各有所图。最有影响的当属西部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充满阴谋与杀机的褒斜道；东段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诗歌与贬官共生的商於道；而义谷道因其居中的地理位置和厚重的政治军事文化背景，被塑为秦楚咽喉终南捷径人间正道。

义谷道，今人谓之秦楚古道。既是王公贵族出秦入楚结盟修好变脸交恶的通衢大道；又是连接秦山楚水促进民间商品贸易男娶女嫁的早期高速公路。镇柞人眼中的古道单指终南山的两侧，南起花门楼北到天都池一段。汉水巴山的丝绸茶叶在马背人肩上翻山越岭源源不断的输入长安，再一路西行至异国他乡。隋唐年间，生漆盐巴细瓷木器珍珠玛瑙皮货矿银在这里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成为丝绸之路的重要支脉。

自然界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树木藤萝就其各自的本性而言是相同相通的，它们繁衍生息的共性环境更是相容相似的。不同的是认知的程度、文化的遗存、历史的评价。故山水大同小异，文化千差万别。

花门楼汇戏楼庙宇宫殿庭院为一体；集南北建筑艺术之大成；融佛道儒三教之精华。上下两群建筑依山取势，巍峨高峻，雕梁画栋，气象万千。翠微宫壮美的形胜，深刻的内涵，雄浑的风采极具地标价值。

南下北上的客人歇脚打尖时，关中的辣子锅盔椽头馍油泼面羊肉泡，镇柞的酸菜糊汤萝卜懒饭洋芋糍粑猪肺绿豆汤犹如驱寒解暑疗饥的珍品，薪火相传，经久不衰。戏楼上正演着武戏《三岔口》，饰焦赞的湖北佬一字一板的汉调响彻山谷：

恼恨奸贼太猖狂，太猖狂！私通北国害忠良，要拆毁杨家天波府，俺焦赞一怒去汴梁，杀死奸贼谢金吾，王钦若起了歹心肠，他要杨家尽抵命，保本多亏八贤王，将俺发配沙门往，披枷、带锁，恼胸膛！

台上还未谢幕，台下就有咸阳客嚷嚷道：“掌柜的，咱出们好几月咧，憋的慌，给来段秦腔《周仁回府》能成么？”  王跛子店至快活林商铺鳞次栉比，骡马成群结队，铃铛昼夜不息。久远的曾经，长安一王姓富商与人在生意场结怨，仇家霸产灭家，小儿子从后院翻墙进山得以逃生，在攀刀背梁时大腿不慎跌伤，幸遇上山采药的花门楼老农搭救，寄住养伤中对恩公独女心生爱慕成就姻缘。由于残疾不能采药种地，便在十八盘砌石立柱，结茅成庐，挂幌为栈，直书王跛子店。

王跛子一改“秦岭臭虱—吃客”的商家坑蒙恶习，厚道做事，真诚待人，怜弱惜贫，勤俭自强。凡入住的客人无论贵贱均睡一张大炕，无论昼夜来者不拒。一个风雪夜，一位饥寒交迫的青年求宿，先到的客人嫌弃他又穷又脏不让其入伙，王跛子耐心的劝说：都是娘生父养的嘛，只是这娃命没有你们好。常言道，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今晚我把各位的店钱都免了，相互将就一下，深山野凹天寒地冻是要出人命的。前客还是不吭声，王跛子见状，趔趄着身子去案板上扯起擀杖在水缸一搅，顺手塞进被窝人堆左撇右撬，对青年吼道：“还不赶快钻进去，得是想等你大明天来收冰棍呀？”。

李家坪附近的白皮松刺叶栎冬瓜杨铁杆杉惨遭砍伐后由四川来的民工四个一伙八个一组抬到宽阔的储木场，长安城的木材贩子以绳度量，因材论价。交换的方式有以物易物的，有银两付现的，有记账赊欠的。不管以何种方式交易，每天都要重复雷打不脱的聚赌游戏，储木场顷刻化身耍钱场。贩子与贩子，民工与民工，民工与贩子，人人手里捏着银锭铜板，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依木斜靠，有的单腿跪地，自然地围成一个圈，眼睛随着“骰子”的滚动而滴溜溜转。外层的围观者则踮起脚尖，脖子伸得比长颈鹿还要长。

据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前，多次到储木场赌钱。赵匡胤生就是个无赖之徒，他赢了，输家得立马掏腰包；他输了，一个铜板也不给，永远只作大赢家。有一天他输钱不给时，却遇到了两个二货硬汉，踢飞了骰子打破了头不说，还将其狠狠地辱骂一通：你乌龟王八孙子懂不懂规则，世上有永远不输的赢家吗？你就是皇帝老儿也得认输，皇帝怎么了，他也得守规则，在朝则为君，在野则为民，在赌场就是个赌徒，没有什么例外！

登基后的赵匡胤经常回忆起耍钱场那次挨的打受的骂，感佩秦商鞅在朝野播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法治种子，吸取唐朝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导致灭亡的教训，用“杯酒”软招褫夺了功臣爱将的兵符帅印。集权中央，轻武崇文，法行天下，重典治乱，使社会日臻公平安定。哲学历史文化科技空前繁荣，农工商贸也硕果累累。

沿耍钱场蜿蜒北行六十里峰峦叠嶂，丘壑凸兀，道路崎岖，杳无人烟。植物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由灌木阔叶针叶草甸垂直演替。羚牛金钱豹狗熊独狼野猪在迷魂阵甘湫池水湫池时有出没，但蛇不乱咬虎不乱伤，猛兽伤及人命的事几乎没有发生。尽管如此，过往马帮客商多提前邀约结伴而行以防不测。

趟过苦竹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茵茵的草甸铺满山岗，蒿草羊茅发草剪股颖珠芽蓼马先蒿混生杂处竞相疯长。矗立峰巅，微风拂面，丝丝凉意，沁人心脾。骋怀游目，问天石一副屈原表情，家国情怀的面颊镌刻着诗人的痛苦忧伤烦恼困惑，伟岸的身躯折射出三闾大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进取精神，以及憎恨奸佞羞与为伍的高洁品质；沟漕坡底充溢着第四纪冰川遗迹和新构造运动崩塌的巨石，丰富的内涵奔腾的阵容悉数过往纵横古今；鸽子石嘴衔橄榄枝似凯旋归来择木而栖，昭示着艰难险阻已成过去，人间正道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