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名叫东山,是太爷、太婆住过的一处独户土院落。
老宅是陕北最常见的依山凿洞的传统农家土院。虽说老宅看上去与其他农家院落没啥区别,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往事,以至于多少年来,每回老宅,我的心中总会产生许多追忆和遐想。
年前,和父亲、几个叔父、还有大哥一同回老家祭奠太爷、太婆、爷爷,返回途中,三爸将车头一拐,开进了老宅,我的车紧跟其后,那一刻,我心思忖:老宅多少年都不住人了,还回去干什么。没有了人禽的踪迹,也没有了鸡鸣犬吠的声音,老宅一片安详。在安详中,我看到,老宅的院落杂草丛生,一排大小不等的窑洞有的没了门窗,有的窑檐口坍塌,门窗的色泽也被岁月和风雨洗刷的一片苍白,两把锈的焦黑的铁锁似乎还在向人们诉说:这老宅是有主儿的!
父亲和叔父们回忆着自己儿时在这里成长的历历往事,分享着老宅曾带给他们的天伦之乐,而我在那一刻也想起了爷爷奶奶和曾讲给我关于老宅的故事。老宅曾经是瓜果飘香的世外桃园,老宅曾经是草盛羊肥的天然牧场,老宅曾经是热闹红火的温馨家园……尽管眼前的杂乱、冷凄、苍凉让我无法和先辈们的讲述相联系,但脚下踩着的猫头瓦、方砖砾似乎又让我联想到老宅往昔的繁荣鼎盛。
看着老宅的一草一木,父辈们表现出无尽的感慨和激动,尽管我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一大串鲜为人知的故事带给我很多思考。父亲指着院落门口一个塌陷的洞穴说,倔强的太爷曾经把太婆打的无处躲藏,最后头顶一颗大棉篷钻进这个洞穴里才免遭一劫;三爸指着一颗枯死的白芨梢说,当年,这棵白芨梢长的树一般大,太爷捡一堆瓦砾堆放在白芨梢下,谁要是偷吃他的果子、李子,若被发现,太爷会毫无客气地飞砖抛瓦,把一群孙子教训得几天不敢回家;二爸回忆说:太爷太婆当年就住在一排最中间的小窑里,太爷炕角的被窝里常年藏一瓶烧酒,闲来无事,太爷太婆两个人玩纸牌,每过一会儿太爷就会叽溜咂一口烧酒……父辈们讲述的往事,虽然年岁太久,但听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从这些故事中,我似乎看到了太爷的勤劳朴实,也似乎领教了他的倔强和苛责。
太爷、太婆和奶奶住在老宅时,我大概只有10岁左右吧,那时候,爷爷早已病逝,二爷进城工作,三爷和父亲迁出老宅另建新宅,老姑、姑姑们都已嫁人,老宅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红火热闹,但老宅瓜果飘香、景色怡人,给人以温馨的感觉。就说那一排距离不均、大小不等的土窑洞,不知从什么时候就有了各自的名字,从前往后依次叫前窑、碾窑、大窑、小窑、家窑、边窑、上窑,凡是太爷家族里的成员,不管年长年少,没有叫不起这些窑洞的名字的,也绝对不会张冠李戴。大窑两丈有余,不但窑内安了门窗,将一口窑套成两口窑,且窑掌还开有一条暗道,暗道一直通到小窑的窑掌。二爷从城里探家带回的好东西,都会被太爷、太婆藏在暗道里。上窑独立成院,修建在高出家窑两丈有余的高土台子上。从家窑院到上窑院有两条通道,一条是石条砌成的石台阶,另一条是十多米长的弧形小道。
老宅有很多至今我都想不通的难解之谜。譬如:陕北村庄多建在近河近沟的半山腰,为的是在沟下开泉,泉水长流,保障村落里的人畜用水,而老宅恰恰处在没有泉水,又远离沟道的高山上,但老宅前山、背山的两条洪水沟渠里出奇的生有两眼井泉,尤其是前山井渠里的井水,甘甜无比,煮米饭的米汤能结成粘稠的粥饼;再譬如:老宅方圆几里不生石头,但老宅藏有几个壮汉都搬不动的大石槽、圆碾盘,让人难解这些古董当年是从什么地方运来,又是用什么办法运来的;还有,老宅村口有一处完整的瓦窑遗迹,想不到那个年代,我的祖先从哪里学得烧瓦的技术,更难知烧瓦的火炭又从哪里取得。太爷在果园子栽下“五月杏”,让儿孙们提前一个月吃鲜杏;太婆在小灶前煮熟“百家饭”,让儿孙们一辈子都惦记她的好手艺。
算起来,举家搬迁离开老宅二十多年了,如今的老宅完全是一个废弃的土院落。我之所以依然怀念老宅,是因为老宅像一个慈善的老者,曾经呵护了太爷、太婆一家人;我之所以依恋老宅,是因为老宅像菩萨,多少年来一直为太爷、太婆的儿孙后代祈福求平安。谈笑中,父辈们提出集资修缮老宅的提议,我以为延续对老宅的记忆和尊重,更多的是应经常回老宅看看。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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