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去上坟

    过年和上坟两个字眼结合在一起似乎不太合适，可在我的家乡冀东一带，春节期间上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

    上坟是一个俗称，文雅一点来说就是祭祀的一个形式。

    春节期间祭祀的形式很多，比如堂屋要祭“天地君亲师”，那就是祭天、祭地、祭君王、祭故去的亲人、祭师长。春节期间，堂屋的供桌上供品不断，供香缭绕，由此可见我泱泱华夏之纯朴遗风。他们敬天地，以求风调雨顺，他们敬君王，以求国富民安，他们敬先人，以求子孙绵延，他们敬师长，以求知书达理。
    还有，年三十的晚上的请神。所谓请神，首先要单独在院子里摆上供桌，不但有各种供品供果，还要有年三十的饺子。这些供祭物摆好后，由家里的男人到外面的大街上、路口处燃放鞭炮，边燃放边遥拜四方神灵，请他们到各自的家里来享用供品，用这些小恩小惠，封了天地神灵的嘴，让他们觉得“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以此来求得他们对家人一年的庇佑。

    上坟，是春节期间祭祀的一种，它不是在家里祭祀，而是要到祖坟处祭拜。

    上坟一般是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往往天还未亮就已经有鞭炮声在四野里响起了。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上坟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是不能去的。女人们能够和男人一起做的是：在这之前把要带到坟上焚烧的“烧纸”也就是纸钱准备好。在事先买好的黄裱纸上，用专用的铁制“冲子”凿出一个一个纸钱的样子，然后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卷成桶状压扁打成捆备用。男人们还要准备好要燃放的鞭炮，鞭炮的种类没有限制，大炮小炮、麻雷子、二踢脚，均可。一般人家总要把最大最响的鞭炮拿到坟地里放，因为太大太响的鞭炮在村子里放，总还是会有些危险，弄不好都会把人家的窗户纸、窗玻璃震破。在坟地里放就没有这个顾忌了，再说了，旷野荒地里，放太小的鞭炮那声音飘散开去，听着也不响。
    大多数的家族都会有两处坟地，一是祖坟，二是家坟。所谓祖坟，就是远祖的坟地，这样的坟地一般很大，坟地是座北朝南，顶头的是家族的祖宗，且高且大的坟头上往往长着荒草甚至灌木，一派沧桑威严的样子，它的脚下一辈一辈子嗣们的坟头雁阵一样的排开。待到祖坟太大了，或者说族脉太久了，后辈的子孙们就要按照支系将自家三代之内的坟头迁出另立坟场，这就是家坟。

    上坟，一般是祖坟家坟都要祭，先祭祖坟，后祭家坟。看一个家族是不是兴旺昌盛，祭祀祖坟似乎就成为了一个象征，特别是村中的大姓族人，往往在祭祀祖坟的时候比着排场，那大户人家的鞭炮纸钱多的甚至要用车拉到坟地，不但各姓家族比着放，一个家族的各个支系族人也要比着放，只见那坟场上烟气冲天，声如滚雷，久久不息。但近些年来，对于上不上祖坟并不做硬性的规定，而是视各支系后人自主行动。有些人家可能觉得一是祖坟里的仙人们离自家太遥远了，或者是没有那么多的钱多买一些鞭炮，也就不去祖坟里祭祀，只去自家坟地祭拜一番就算了。这样的人家也许要冒着被本家族人背地骂做数典忘祖的罪名，却也不会有人公开指责。

    祭祀祖坟和祭祀家坟的过程基本一致稍有不同，在祖坟那里，一般只要将纸钱压到祖宗的坟前就可以了，然后将纸钱点燃，就着那火再点着鞭炮燃放，纸钱和鞭炮的数量没有限制。而到了家坟，要依先人的辈份先后在各自坟头前的地上画一个圆圈，圆圈里再打上一个十字叉，把纸钱分好，用一块砖头压住在圆圈里，然后点燃纸钱，上坟者同样依照辈份依次跪下，对着每一个坟头按照其称呼，比如祖父祖母，或者父亲母亲，念叨着让他们收下后辈敬奉的纸钱。再起身燃放鞭炮，燃放的时候可以绕着坟场周遭边放边走直到放完。

    去上坟一定不要忘记了带火，往往人们只记住了带烧纸，带鞭炮，却忘记了带火。按我们那里的习俗，带到坟地里的烧纸和鞭炮没有烧掉和燃放是不能再带回家里来的，所以，如果到了坟地发现忘了带火，只好把烧纸压到坟头的地上，把鞭炮也放在那里，才可以回家来拿火。记得有一年，我一个人去坟地里上坟就忘记了带火，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返身就往家走，在村口正碰见一个大娘，她就惊惶地告诉我，快回去把烧纸放下，不能带回家的，那样会不吉利。

    在坟地里烧纸放炮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甚至还会有危险。就拿点火为例：最早上坟带的火是火石，要用火石打着火绒再点燃纸钱，后来用火柴，再后来用打火机。火石我没有用过，火柴和打火机都用过。无论是用火柴还是用打火机，就怕有风。在野地里点火，如果有大风是很不容易点着的，风一大就被吹灭。点不着火，倒不是什么大事，早祭一会儿晚祭一会儿也无所谓，可是如果在燃放鞭炮特别是二踢脚的时候如果点火出现了麻烦，那危险可能就会到来。在坟地里燃放一般的鞭炮，可以就着纸钱的火引燃，可是放二踢脚，就必须一个一个的去点燃。如果有风，火柴或者打火机的火容易被吹灭，这个时候人们就会自然地附下身子，把双手和头部拢起来，做成一个挡风的空间，越是点不着，人们的双手和头部就挨得越近，这个时候，如果二踢脚被点燃了，你的脑门儿就有可能正好被飞起的二踢脚击中，过去，我们那里就有过这样的例子，在这种情况下被二踢脚打死的都有。

    地里的坟头，大多都是圆形的，那是夫妻的合葬墓，在家坟里，也有长形的坟头，那是夫妻双方或男或女先逝了，先等在地下，到了把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等到的那一天，合葬在一起，把坟堆圆了，所以也叫做“圆坟”。

    但在某处，你也许会看到一座孤零零的长形坟墓，那就可能是“女儿坟”。所谓女儿坟就是未出嫁便夭亡的女子，乡里的风俗，这样的女子是不能进自家的坟地的，就只好找一处路边，地头埋了。如果日后能找到一门“阴亲”，也就是同样找一个没有结婚就死去的男人结为阴间的亲事，才能够睡到一个圆坟里。而在这之前，女儿坟里的女儿只能这样孤零零地等着，而且无论是年三十还是平日里，都不会有人给她烧上一张纸钱，放上一声鞭炮，任凭她一个人在那里凄冷沉寂。